呂惠卿很是不甘,自己這般苦心孤詣,爲官家謀劃,忠心可嘉,有能力有謀略,爲得是什麼?
不就是宰相之位嘛!
眼看着成功在即,卻發現是空歡喜一場,韓琦竟然重新出山了,這是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的結果。
一個被迫辭官,致仕養老之人,直接被忽略掉的,實在是意想不到。
呂惠卿心裡很清楚,論資歷,自己是遠不如韓琦。可是他的忠誠能與自己相比嗎?韓琦落到今日這般下場,不就是官家一手逼迫,造就的嗎?
韓琦喪侄,丟人,下場悽慘,他還會爲官家出力嗎?官家就一點也不懷疑他的忠誠嗎?
呂惠卿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他能及時瞭解到韓琦回汴京的消息,自然也能得知,此乃皇太后的提議。
這就對了,以官家的多疑怎麼會想啓用韓琦呢?怕是皇太后提議,官家也不好拒絕。
韓琦雖然回來了,可官家趙頊心裡怕還是不放心,多有猜疑是肯定的。
這就是機會!
畢竟韓琦回來的消息尚未公開,官家也不曾當衆表示要以韓琦爲相,至少是在公佈之前會有一個時間差。若是能夠加以利用,扭轉局面未嘗沒有可能。
就在呂惠卿鬱悶,籌謀之際,李定和舒亶聯袂而來。此二人本來也是王安石的學生,不過與呂惠卿過從甚密,尤其是王相公倒臺之後,他們就徹底靠向了呂惠卿。
不得不說。王安石的教育當真失敗。帶出來的學生盡是一羣白眼狼。
“蘇子瞻招了!”
“是嗎?”呂惠卿沉重的心情中多了些許驚喜。或者說喜憂參半吧!
李定道:“是,蘇軾承認了他有諷刺反對變法的意思,但對藐視朝廷,不敬君王的之事絕口不提!”
“那還算是招了嗎?”呂惠卿冷冷道:“這些事是明擺着的,不痛不癢。如今百官反對如此激烈,若是沒有一點真憑實據,何以服衆?”
舒亶完全是個小弟,對呂惠卿的強勢有些發憷。連連賠笑道:“是是,雖然沒有認罪,但是蘇子瞻交代出了幾個關聯人物。”
“哦?”呂惠卿眉頭微微皺起,此案的發展已經有些不受控制,牽連的人越來越多。雖說能夠打擊一些政敵,起到震懾人心的作用,以後自己這一幫人在大宋朝堂上就能佔據一席之地。
可呂惠卿也知道,牽連的人越多,最後處理起來越麻煩。這可是惹衆怒的事情,最近士大夫強烈的反彈就是明證。最怕的是到時候牽連的人多了。出現法不責衆的情況。所以,如今的情況下。蘇軾交代出更多人,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呂惠卿心裡雖然不暢快,但還是抱着隨心所欲的狀態看了一遍蘇軾的證供。
當在名單上看到“韓琦”兩個字時,呂惠卿頓時眼前一亮。
蘇軾的事情竟然牽扯到了韓琦,當真是太意外了!
呂惠卿瞧了瞧,然後又仔細問了李定和舒亶,得到了許多信息。比如蘇軾的弟弟蘇轍曾經寫過一篇文章《上樞密韓太尉書》,韓太尉韓琦也!
蘇軾通過制科考試之後,韓琦對其十分欣賞,英宗皇帝曾想重用蘇軾,直接提拔修起居注,韓琦勸說道:“蘇軾的才能,遠大傑出,將來自然應當擔當天下大任。要在朝廷培養他,使天下的士人無不敬畏羨慕而佩服他,都想要朝廷使用他,然後召來加以使用,那所有的人都沒有異議了。現在突然重用他,天下的士人未必以爲正確,恰恰足以使他受牽累。”
韓琦當時的建議,避免了蘇軾一步登天,爲人所詬病,對其逐步發展大有好處。以至於蘇軾本人都感慨道:“韓公可以說是愛護人以德。”爲此還曾寫詩給韓琦,對其有恭維讚譽,將之與古代伊尹、周公登名臣相提並論。
嘿嘿,雖然只是一般的恭維頌揚之語,但落在御史手中,就有了特別意義了。可以用一首詩牽連進來司馬光,爲什麼不能牽連韓琦呢?
如果他也捲入此事,少不得要受到處罰,以官家多疑的性格,還不知道會怎麼看待他。心中本來的疑惑會越發濃重,那麼韓琦還能當上這個宰相嗎?
反正消息尚未公佈,換人也不足爲奇,同時也可以撇清自己的嫌疑,何樂而不爲呢?
對於呂惠卿而言,這是最後一個反擊,阻止韓琦當宰相的機會,豈能錯過?打定了主意,呂惠卿決定立即付諸實施,故而也不曾在意名單上餘下的名字。更不曾注意到,這些人與勳貴之家,六部九卿都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蘇軾的案子在持續發酵,士大夫階層的反映越來越強烈。
很多人知道,蘇軾案件背後是官家和秦王的博弈。可是他們不能置身事外,如果不殺士大夫的傳統被打破,無疑會使非常嚴重的後果。
以後誰還敢仗義執言?誰還敢說真話?稍有不慎,就會被政敵抓到把柄,然後隨意的陷害,身敗名裂是輕的,最慘的是家破人亡。
大宋的文人是有風骨的,他們講求聖賢之學,講求仗義執言。他們鄙視,更不能容忍文字獄。
不得不說,呂惠卿選擇了一個很好,很有效的方式,將秦王趙昭陷入了一個非常糟糕的境地。目的達到了,卻也自找了許多麻煩,觸碰到大宋士大夫的底線,這是他不曾預料到的。也有可能,一個小人很難理解君子坦蕩蕩的心態。
繼續宰相兼河北路宣撫使吳充之後,又有重量級人物出面了,太皇太后曹氏公開道:“昔仁宗策賢良歸,喜甚,曰:‘吾今又爲吾子孫得太平宰相兩人’,蓋軾、轍也,而殺之可乎?”
蘇軾可是仁宗皇帝公開讚揚過的人,並且認定有宰相之才,這樣的人會愚弄朝廷,藐視君王?潛臺詞是在問,究竟是仁宗皇帝的眼光出問題了,還是御史臺冤枉好人了?
仁宗皇帝與太皇太后的貴重身份,使得這句話特別有分量。一時間,御史臺壓力巨大。有壓力不奇怪,這次的事情太重要,所以呂惠卿願意頂住壓力,甚至願意一條道走到黑。
對太皇太后的質問,他們的回答是,錯在蘇軾。是蘇軾罔顧了仁宗皇帝的信任與期許,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犯下過錯。
官家趙頊自然是不置可否,曹氏無論說什麼,哪怕再有公信力,他都不會採納。除了因爲曹太后是蘇軾的粉絲之外,更爲重要的是,她一定會偏袒幫助趙昭的。
趙頊很清楚,這位太皇太后已經不是那個疼惜自己的皇祖母。如今她心裡怕是隻有她那個“兒子”,想着幫着兒子整死自己這個孫子。
趙頊對曹氏多有怨言,他說的話能聽嗎?是以會很多事情都是的裝作沒聽見,隨口應付着,然後將下面的事情全都交給御史臺來做。有人扮黑臉,那自己就要當回白臉,做一個公正的白臉。
太皇太后曹氏所言可以暫時忽略,但是另外一個人卻無法忽視。王詵乃是此案中的重要人物,與蘇軾過從甚密,而且還偷偷給蘇軾報訊,這樣的人就是典型,必須要從重處置。
可王詵還有另外一層身份,蜀國長公主趙寶安的駙馬!
雖然夫妻兩人的關係並不好,王詵故意冷待公主,甚至眠花臥柳,蓄養別宅婦。趙寶安知道個七七八八,曾經也哭過鬧過,各種方法用盡之後,王詵對她的態度開始逐漸好轉。
有希望就好!趙寶安堅信自己溫情脈脈,溫柔體貼,終有一天會徹底感化駙馬的。堂堂太后嫡出的長公主,能夠委屈到了這個地步,也當真不容易,足可見趙寶安對王詵的感情是何其深厚。
如今駙馬卻牽連進了蘇軾的案件中,趙寶安自然知道皇兄的目的,也知道其重視程度。對付秦王,她沒有異議,但不能牽連到自己的夫君。
可眼下御史臺的做法咄咄逼人,根本不在乎王詵駙馬的身份,甚至還登門傳喚。趙寶安在想,若非自己以長公主的身份攔住他們,丈夫會不會抓去烏臺。
她相信,皇兄一定是知道如此境況,卻不加以阻攔。難道他這般不在乎自己這個親妹妹?爲了他所謂的大事,甚至連妹夫,親妹妹的幸福都要犧牲嗎?以前總有人說皇兄涼薄,她並未覺得,而今卻是深切感受到了。
趙寶安本來想要自己去求皇兄趙頊的,卻又害怕自己人微言輕,思來想去,還是去求母后高滔滔出面。皇帝可以不在乎兄妹之情,那母子之情呢?爲人子者最基本的孝道呢?
瞧見女兒到來,高滔滔自然之道她的來意,說道:“你放心,駙馬的事情爲娘會想辦法周全的。只是有一點,你且告誡他,以後再莫要和亂七八糟的人攙和在一起。”
“是!”有母親的承諾,趙寶安放心多了。
女兒是安心了,可高滔滔卻越發的不安了。烏臺詩案牽連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棘手。尤其是接到消息,韓琦竟然也被牽連其中,高滔滔再也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