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間,正是樹木蔥蘢的時節。可是走在西北的荒野裡,山嶺上竟然多有突兀,並無成片的綠色。
林昭瞧在眼裡,臉上多了幾分憂色。這纔是宋朝,黃土高原的植被破壞就如此嚴重了,千溝萬壑的水土流失狀況也正愈演愈烈。
隋唐時期大規模的修建宮殿,砍伐了不少樹木。自那時起這片土地便是兵禍不斷,隋唐對突厥,而今的宋朝對遼夏,黃土高原都是戰爭的重災區,因此毀掉的植被不在少數。近年來宋朝在西北推行堡寨防禦體系,修建過程中又再一次大規模伐木……
諸多的認爲因素集合在一起,再加上兩宋時期氣候寒冷,使得黃土高原,乃至整個黃河流域的樹木植被破壞嚴重,水土流失也因此加劇。生態破壞必然會引起災難,黃河水患便是最好的體現。
大宋朝接二連三的黃河決口,日益嚴重的水患都是因此而起。林昭十分清楚,解決黃河水患,最根本的便是保持水土。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難度自然也不小。尤其是黃河上游幾乎全部掌握在西夏、吐蕃手中。
所以,想要治療黃河,首先便要打敗他們。最好是能一統西北,才能統籌行動,着手解決黃河水患。
而今,林昭正在爲這樣的事情而努力,今天的目標正是引蛇出洞,那條蛇正是西夏引以爲傲的鐵鷂子。
雖說不知道鐵鷂子目前確切的位置,但自己這個魚餌卻光明正大的出現了,正如狄青所言的那樣。林昭也當真想要驗證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個魚餌。能不能引來西夏鐵騎!
“東陽啊,西夏人當真會來嗎?”種詠已然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並非救援葭蘆寨,而是另有目的。對於林昭的這種猜測,種詠並不反對,卻多少有些好奇。
林昭笑了笑:“種老將軍,其實我也不太確定的,只是有這種感覺。畢竟樑乙埋放回去了嘛!他對我可是恨之入骨啊!”當然了,重點是樑太后的仇恨,只是那些風流韻事是絕對不能講出口的。
雖說講出來似乎可以出點風頭,讓西夏人咬牙切齒。可林昭並非那種炫耀的登徒浪子。更不能因此給汴京那些滿口仁義禮智信的傢伙人口實,讓他們來彈劾自己的個人作風問題。
“呵呵!”
種詠簡單的回答無疑讓人有些尷尬,畢竟此事有些冒失,有點像是一場賭注,種詠有所疑惑也在情理之中。
林昭尷尬一笑,回答道:“小子是有些冒失了,不過即便是西夏人不出現。我們也可以與府州折家聯合進攻葭蘆寨,抑或者襲擊靜州都是可以的。如果西夏人出現了。老將軍想想,殲滅鐵鷂子,這可是名揚天下,名垂青史的功績啊!”
提及此事,種詠倒是怦然心動,鐵鷂子乃是西夏最精銳的騎兵。如果當真能將其打敗,先不說能獲得怎樣驚天動地的名聲,光是心裡上的那種快慰與自傲就會讓人無比滿足。作爲一個軍人,還有比戰勝強悍對手更爽的事情嗎?
“只是……”種詠道:“東陽啊,鐵鷂子畢竟是精銳騎兵,我們這五千人能行嗎?”種老四不怕死,但也不希望有無謂的犧牲,更希望能夠穩妥打勝仗。
“老將軍,你看着天氣,穿着尋常鎧甲都汗流浹背的,何況是重甲呢?”林昭笑了笑:“爲什麼我要帶輕騎兵出來,機動性更好,大不了,打不過了跑就是了。”
“上砍騎兵,下砍馬腿,聽起來倒是很不錯!”種詠喃喃自語道:“東陽並未遭遇過鐵鷂子,卻很熟悉的感覺?”
林昭自然不能告訴種詠,這是後世一個叫岳飛的將軍,在金國鐵浮屠身上試驗的辦法。而今歷史不經意間正在發生改變,完顏阿骨打正愉快地在大宋朝成長,女真人是否還能崛起?鐵浮屠是否還能出現?都還是未知數。
“一試便知,有勞將軍了!”林昭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辦法是有了,能否奏效還是要實戰檢驗之後才知曉。
種詠知道,林昭另外有後手,無定河的戰略已經開始,種家要在其中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只要成功那絕對是大功一件。所以林昭的安排理當盡力配合,即便是有些冒險,他也義不容辭。
“好!”種詠老當益壯,正期待着在沙場上再現雄風。
既然要做魚餌,自然就得高調一些,一路上可謂旌招展,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果不其然,在靜州附近一直隱藏不動的罔萌訛很快就接到了消息。
此番他統領了三千鐵鷂子出擊,雖說鐵鷂子的兵力總數有五千之多。卻也必須得考慮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樑太后和國相互都在綏州,戰亂之中必須要有親軍護衛。畢竟鐵鷂子在名義上作爲西夏國主護衛的,如此重要的時刻,本身職責不能丟。
雖說只有三千人,敵軍的兵力有五千之多,可是罔萌訛一點也不在意,毫不擔心。鐵鷂子的戰鬥力他心中有數,三千人在戰場上發揮的作用絲毫不比三萬人差。堪堪五千宋軍,自然不是對手,這一點他很有自信。
自從樑太后讓他統領鐵鷂子出戰之後,罔萌訛便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一個報仇雪恨的好機會。此戰只要獲勝,就是他翻身的本錢,無論是在西夏朝堂之上,還是樑太后的心目之中都會是如此,所以堅決不能錯過。
同時還能夠向“大仇人”林昭報仇,當真是快慰無線。當時紅寶石步搖的騙局,讓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罔萌訛依舊可是牢記心中。而且他隱約有種感覺,每每提及林昭,樑太后的神情便有異常的變化。難不成他們之間有什麼事情?他隱約之間有這樣的懷疑。雖然只是一點懷疑。卻也讓他嫉妒心大發。更加的惱怒。
所以此番率領鐵鷂子出戰,不僅是翻身之戰,也是報仇之戰,故而罔萌訛十分上心。樑太后之前有預測,進攻葭蘆寨,威脅府州之後,林昭關心妻子和大舅哥,必定會有所應對。如果林昭趕赴葭蘆寨自然是最好不過。如果沒有,那麼鐵鷂子會配合拓跋石的大軍直接進攻延州。
他一直密切注意着林昭的動向,伺機而動。不久之後,消息傳來,林昭親自率軍反攻葭蘆寨。
罔萌訛很是高興,圍點打援的計策果然很好。葭蘆寨就是個很好的魚餌,而今林昭正在咬鉤,那自己這邊也該開始收網了。三千鐵鷂子對五千宋軍,罔萌訛很有信心,彷彿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看到了林昭被自己踩在腳下的情景。
於是乎,三千鐵鷂子立即出動。從靜州出擊,在半路等着宋軍到來。至於有人建議設伏,罔萌訛輕輕搖頭,並不當回事。設伏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畢竟是人數有限,出其不意殺出來就是了。正面的拼殺,宋軍絕對不是對手。豈能因此墮落了鐵鷂子的威名?減少了對宋軍的震懾?
也許是鐵鷂子的實力讓罔萌訛忘乎所以,也許是嫉妒與仇恨讓他有些衝動,他的出擊有些輕率。以逸待勞,守株待兔的事情被他搞成了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局面。
鐵鷂子的情況,明月宗早就探查到了,並且隨時瞭解其動向。隱約覺得,鐵鷂子可能會對付自己,所以林昭與狄青早就做好了打算,準備反戈一擊。本來就是?一個相互算計的事情,所要比的就是誰更高明。
當然了,有時候也要比誰的運道更好。
關於鐵鷂子的動向,林昭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種詠很好奇情報如此迅速,林昭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明月宗的存在是秘密,故而只能說是府州斥候探查結果。折家在雲中經營兩年多年,根基深厚,情報體系完善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故而種詠也就不懷疑了。暫時是解釋通了,林昭鬆了口氣,看來回頭到府州必須要和折文芯對個口供。當然了,那件事是否要繼續隱瞞下去,該如何向折文芯解釋,林昭有些爲難。
不過眼下也顧不上那麼多,應付鐵鷂子纔是關鍵。
再距離葭蘆寨還有上百里的地方,林昭接到消息,即將與鐵鷂子遭遇。也是到了此時,林昭才知道鐵鷂子的統帥是罔萌訛,不過他與罔萌訛並無交集,在府州的時候也不曾正面遭遇,那些騙局和阻擊都是李承與蔣雷霆負責的。故而林昭並不知道罔萌訛對自己的恨意,很多時候指揮着的心態與個人喜好,對戰局的結果也有種莫大的影響。
得知鐵鷂子正在半途等候,林昭很是興奮,種詠也鬆了口氣。果如所料,這給他們的信心是一個莫大的顧慮。既然第一步猜了,那些接下來的謀劃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宋軍將領一個個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尤其是得知鐵鷂子並且有什麼伏擊,而是半途等候,林昭更是興奮了。這樣省去不少事情,看得出對方比較自負,驕兵不一定必敗,卻好對付多了。而且這樣容易和對方接戰,接下來的計策纔好實施……罔萌訛當真是配合啊,林昭輕輕一笑,與種詠略微商議之後,立即作出安排……
罔萌訛在途中守株待兔,雖說沒有真正設伏,卻也有所隱蔽,能做到出其不意自然是最好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許多的等候之後,宋軍終於來了。
遠遠瞧見那高揚的旗幟,上面“林”字十分明顯,顯然是林昭身份的代表。罔萌訛看在眼裡,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他並未注意到士兵額角不斷滴落的汗水,戰馬似乎有些不適的晃動。他只是瞧着前方不斷靠近的敵人,待宋軍接近之後,便下令全線殺出。
還別說,三千鐵鷂子的聲勢可是非同一般。畢竟是重甲騎兵,衝鋒那絕對是勢如破竹,漫天的灰塵,隆隆的馬蹄聲。聲勢浩大。威力更有些驚人。
宋軍猝不及防。待要列陣抵抗的時候,卻被鐵鷂子衝開了一道缺口。立即亂作一團,重甲騎兵的衝擊力可不是蓋的。
罔萌訛冷冷一笑,立即調動大軍不斷衝擊,宋軍驟然間陣型全亂,根本無法發起有效的抵抗。輕騎兵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如何能是重甲騎兵的對手?尤其是正面拼殺,根本就是以卵擊石。根本不是對手。
頃刻之間,宋軍便全亂了,傷亡多少不說了,至少是完全亂套了。無法組織起抵抗,甚至找不到將領在哪裡,信心似乎也受到了極大打擊,甚至可以說是嚇破了膽,情況見便四散奔逃,亂成一團。
罔萌訛十分得意,鐵鷂子的戰鬥力自然不會錯。效果十分明顯。宋軍敗退的比想象的要快,只是沒有在戰圈之中找到林昭的身影。這讓他有些遺憾。宋軍逃走了,或許林昭就夾在在其中吧,罔萌訛哪裡肯放過機會,立即命令鐵鷂子追擊。
宋軍是輕騎兵,正面拼殺或許不及,但是逃跑起來速度可就快多了。不過在罔萌訛眼裡,並未覺得如此情況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宋軍是望風而逃,心中更是得意,命令大軍快速追擊,務必要全殲宋軍,重點是活捉林昭。
罔萌訛求勝心切,並未注意到一個問題。那邊是鐵鷂子是重甲騎兵,士兵和戰馬本身的重量都不輕,正面衝鋒拼殺的時候是有魄力,衝擊力很強。可是長距離奔跑就出問題了,士兵們頂着重甲追擊,十分勞累。
加之又是六月天氣,盛夏時節,天空豔陽高照,氣溫可不是一般的高。穿着重甲站着都會出汗,更別提是狂奔了。如果是輕騎兵,快速奔跑時間會有一定的涼風拂面,舒緩炎熱。可鐵鷂子不同了,他們身上的重甲完全抵消了涼風帶來的效果,越發的炎熱難當了。才奔跑了時間不長,一個個便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一張臉更是漲紅了,疲憊不已,甚至已經開始有中暑的症狀……
人還好說,是可以撐住的。可是戰馬就不同了,重甲騎兵,戰馬所承受的重量是通常情況下的兩倍有餘。如果只是短時間還不要緊,戰場上的短距離衝殺鏖戰都不要緊,但是奔跑就比較惱火了。
一陣追擊之後,即便是一等一的西夏良馬也都氣喘吁吁,甚至還有口吐白沫的情況。即便是皮鞭抽下去,戰馬也不肯繼續往前……馬背上長大的党項人知道,如果繼續下去,馬肺可能就會爆,絕對不能再跑下去了……
罔萌訛看到如此情況,大爲不悅,卻也無可奈何。看着面紅耳赤,汗流浹背的士兵們,他很是無奈,今日當真是功虧一簣……
可是片刻之後,大地上突然隆隆作響,當罔萌訛再次看到宋軍旗幟的時候,他發覺有些不對了。後背陡然間多了一絲涼意,有些徹骨的涼意,心中也泛起了強烈的不安。
宋軍殺回來了,而且是軍容整齊的殺回來了……
此刻的鐵鷂子疲憊不堪,一個個炎熱無比,甚至有一些騎兵已經有中暑症狀。許多士兵爲了涼快,索性脫掉了重甲。此刻宋軍突然間殺回來,根本來不及穿戴,也根本不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人和馬都處在非常糟糕的狀態下,戰鬥力打打折扣,不到平時的一辦。
不得不說,樑太后犯了一個錯誤。鐵鷂子是精銳,可是重甲騎兵只適合在正面戰場上衝殺,起到衝擊軍陣,撕裂防線的作用。絕對不適合遠程襲擾和追擊,她對軍事並不是很瞭解,故而忽略了這個問題。心想着鐵鷂子是他們最精銳的軍隊,對付林昭最好不過……
當然了,如果將鐵鷂子佈置在葭蘆寨,抑或者是其他地方與宋軍正面對決。抑或者是半路設伏,效果也會很明顯的。可偏生指揮着是罔萌訛,樑太后是想着罔萌訛是身邊人,值得信賴,將精銳交個他比較放心。同時也是希望他能有所建樹,增加點資歷好加強自己身邊的力量,畢竟她身邊可用的人不多。
可是罔萌訛似乎有些爛泥扶不上牆,過於急功近利,也過於自負,求勝心切,指揮上也犯了錯誤。
林昭正是抓住了這個機會,千軍與鐵鷂子接戰之後,敗退是必然的。正面陳比拼他們不是對手,是必敗無疑,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敗退……
輕騎兵善於奔跑,炎熱的天氣是最好的幫手,重甲成爲鐵鷂子的累贅,他們的敗退,望風而逃實際上是最好的疲兵之計。
而今當西夏鐵鷂子疲憊不堪的時候,宋軍突然就殺了回來。以逸待勞,出其不意的狀況完全發生了顛倒。
看到如此情況,罔萌訛已經完全明白過來。後悔是必然的,可最主要是應對局勢,在他看來,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糕。雖說戰力下降,可鐵鷂子依舊實力不俗,完全可以與宋軍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