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惹的事,張齊賢雖然幫忙給解決了,可對仨人來說,擱在心中總是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折惟信,原本他就打算離開代州,只是遇見潘惟吉,纔有了多在這裡逗留兩日的想法,沒想到,竟然撞見了白天那檔子事。
不僅如此,還和盧漢贇直接幹上了,回到府州,這件事必定不能隱瞞折御卿,可若是跟折御卿說了,恐怕又是少不得一頓罵,說不得皮肉還得受些苦。
心內糾結,若是在代州多呆下去,也是沒了多少興致,晚間吃飯的時候,他就提前跟楊榮和潘惟吉道了別,打算第二天一早離開代州。
與潘惟吉回到鍾瑤家,看門的門子見到潘惟吉嚇了一跳。
一早出去還好好的,回來的時候竟是青鼻子青臉,完全變了副模樣,若不是楊榮陪着,門子險些都沒敢認他。
晚上這餐飯吃的很是簡單,楊榮和潘惟吉在與折惟信道別後,心情都不是很好,回鍾瑤家的路上,倆人也幾乎沒說什麼話。
可能是心情影響了警惕性,倆人在走路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路上都有一條黑影在跟蹤着他們,直到他們進了鍾家,那黑影才消失在尚未完全暗下來的夜色中。
進了鍾家後院,楊榮與潘惟吉各自回了房間。
楊榮晚上還有約會,而潘惟吉心情十分不好,只想早些返回屋內歇了,因此對楊榮晚上的這場約會,也是沒了多少打趣的興致。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缺了一大塊的月亮終於出現在夜空中。
看月亮顯露出了痕跡,楊榮整了整衣衫,推門走出了房間。
池塘邊很靜,偶爾會有一兩條魚躍出水面,激出一片水花,發出“嘩啦”的水響聲。除了魚在翻騰時激起的水花聲,四周一片寧靜,再沒有其他響動。
擡腳走上橫跨在池塘上的走廊,楊榮朝涼亭看了一眼。
涼亭上黑黢黢的,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鍾倩還沒有應約前來。
他伸手扶着走廊上的欄杆,湊着月色,看着一片黑暗中閃動着幾片銀色粼光的水面。
一條銀白色的魚兒躍上了水面,在水面上翻騰了兩圈,甩出個完美的弧線,又落入了水中,濺起一片浪花。
正望着那魚兒落入水中之後留下的浪花發呆,楊榮聽到池塘邊上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他連忙擡起頭,循着腳步聲朝池塘邊上看了過去。
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楊榮的視線裡,那身影行走的時候,步幅很小頻率卻很快,沒過多會,就來到了走廊邊緣。
在看到楊榮站到走廊上的時候,那身影停下了腳步,舉止間顯得有些猶豫,好像想擡腳踏上走廊,卻又顧忌着什麼似得。
“是鍾小姐嗎?”見那身影停了下來,楊榮轉過聲,輕聲問了一句。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寧靜的夜晚,卻是異常的清晰。
“楊公子!”站在走廊盡頭的正是鍾倩,聽到楊榮的聲音,她鬆了口氣,擡腳朝走廊上走了過來。
在她快要走到跟前的時候,楊榮發現她的懷裡還抱着一隻用錦緞包裹起來的長條形東西。
那東西應該是瑤琴不錯!
“公子請隨我來!”到了楊榮身旁,鍾倩抱着琴,朝他微微福了一福,徑直向着涼亭走了過去。
跟着鍾倩上了涼亭,楊榮眼看着她把那隻錦緞包袱放在桌案上,輕手輕腳的解開,露出了裡面的瑤琴。
白天看到這面瑤琴的時候,楊榮還沒發現有什麼異常,眼下到了晚上,當鍾倩把錦緞包袱解開後,楊榮愕然的發現,這面瑤琴在夜色中,竟泛着淡淡的紫色熒光。
“這是什麼琴?”看着那面泛着熒光的瑤琴,楊榮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斷紋伏羲琴!”鍾倩低着頭,一隻玉手輕輕的撫弄着琴面,對楊榮說道:“若是男人彈奏此琴,應該更爲適合,等到公子小有所成,我便將這面琴送於你!”
“如此厚禮,在下怎敢收受!”楊榮微微躬着身子,很是謙卑的應了一聲。
沒想到鍾倩這時卻擡起頭,朝他看了一眼,莞爾一笑說道:“我只是說公子小有所成,纔會將這面琴贈於公子,若是琴藝不精,用這面琴,沒得辱沒了它!”
“呃!”被鍾倩這麼一說,楊榮愣了愣,尷尬的笑了笑說道:“小姐說的是,確是在下表錯情了!”
“眼下已是月上柳梢頭,正是教習撫琴的最佳時機!”鍾倩仰頭朝天空看了看,望着缺了一大塊的下弦月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對楊榮說道:“希望公子能儘快學會琴藝!”
起先,在鍾倩講授彈奏瑤琴的基礎時,楊榮直有種想要放棄的衝動。
太枯燥了,沒想到要彈奏出如此美妙的琴音,卻是要經歷如此枯燥的過程。
好在枯燥並沒有持續多久,簡單的講完了基礎之後,鍾倩一邊彈奏着瑤琴,一邊給楊榮說着彈奏瑤琴的要領。
算起來,楊榮的智商也是不低,學什麼都快,經過一個多時辰的講解,他也能坐下撥弄幾下琴絃了。
雖說彈奏出來的調子還很不像樣,可終究也是能彈出幾個相對和諧的音符。
夜色漸漸深沉,坐在瑤琴旁的楊榮手指撥弄的也是越來越順暢,漸漸的已能彈奏出最簡單的曲子。
“咳咳咳!”就在他心中感到一陣暗暗的欣喜時,身後傳來了鍾倩幾聲輕輕的咳嗽。
他連忙停下撫弄琴絃的動作,轉過身看着鍾倩,不無關切的向她問道:“鍾小姐,是否受不住這夜晚的風寒?”
在涼亭邊緣椅子上坐着的鐘倩搖了搖頭,視線投向粼光閃動的池塘水面,長長的嘆了口氣,卻並沒對楊榮說什麼。
見她沒有說話,楊榮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柔聲對她說道:“夜色深沉,小姐還是早些安歇了吧。熬夜終究對身子不好!”
聽到他滿懷關切的話語,鍾倩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又把頭扭向一旁,重新看着水塘幽幽的說道:“我這是多年沉痾,公子若是嫌棄,自管不用理我,我會向父母說明,不耽誤公子終身。”
楊榮本來就沒想過要與鍾倩成親,她說出這番話,正是中了下懷。
可不知爲什麼,此刻他竟沒有勇氣應下鍾倩的話,只是微微一笑,對她說道:“小姐莫要想的太多,身子終究是要調理的,平日裡只須多注意調養,終究會好的!”
鍾倩微微搖了搖頭,她本想再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過了好一會,纔對楊榮說道:“公子頗有彈琴的天賦,只須勤加習練,用不多久便可小成!”
“在下定會勤加習練!”楊榮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此琴便贈於公子!”鍾倩朝桌案上的瑤琴看了一眼,對他說道:“此琴乃是早年父親一位故交贈與他的,一直在書房中並未有人撫弄,今日奴家將它取出,本意便是贈於公子!”
“小姐不是說要到小成,纔會將它贈與我麼?”聽鍾倩說要把琴送給他,楊榮臉上現出一抹尷尬,撓了撓頭說道:“眼下莫說小成,恐怕我是連門坎都沒摸到!”
“勤加習練,必有所成!”鍾倩微微一笑,站了起來,對楊榮說道:“奴家只能教習公子琴藝入門,日後便靠公子自己了!”
楊榮微微躬着身子,向鍾倩抱拳行了一禮。
他正想說話,沒想到鍾倩卻又接着說道:“若要成爲父親那般的大儒,琴棋書畫缺一不可!不知公子書畫與棋藝如何?”
“說來慚愧!”聽她這麼一問,楊榮臉上現出一抹尷尬的說道:“書畫不消說,自是半點也不懂,至於棋藝,更是不通!”
“哦!”聽他這麼一說,鍾倩愣了愣,有些疑惑的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向他問道:“公子以往只是讀書,並不寫字?”
“過去家裡窮,買不起筆墨!”楊榮知道,若是跟鍾倩說出一番他是穿越過來的人,以往需要寫字,多是用電腦打印,除了簽名還拿的出手,其他字寫的都如同小學生一般的道理,鍾倩必然不懂,反倒還會像看待怪物似的看他,於是編了個理由說道:“縱是讀書,也多是幫人打寫散工,放牧牛羊,才換得幾本書來看!”
這個理由,顯然是編的很容易打動人心。
聽了他這番解釋後,鍾倩幽幽的嘆了一聲,對楊榮說道:“天將降大任,公子出身貧寒,倒是奴家始料未及,不過世間之事,只須努力,便有可能!奴家相信以公子之聰敏,將來必成大器。若是公子不棄,明日午後,在此涼亭中,奴家親自教習公子棋藝!”
楊榮沒有想到,鍾倩自己疾病纏身,居然還有着悲憫他人的胸懷。
像她這樣的女子,楊榮更是不捨得輕易傷害,只是這樁婚事,他卻是萬萬不能答應的,否則將來必定無顏去見耶律休菱。
可是對容易同情心爆棚的鐘倩,楊榮卻又不願傷害的太直接,想要斷了這門婚事,恐怕只有日後讓她漸漸的發現一些缺點,主動提出取消,纔是最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