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九十五章慘敗
中軍車陣與右軍輕步兵連接之處,一支三千人的輕騎衝了出來,在陣前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弧,殺入了遼軍當中。
張誡乃是遼國長春洲頭下軍州的漢人,祖上是從河間府被掠奪到中京的漢戶。
在遼國這幾年混亂的戰局裡,不斷有農戶子弟被強行抽入軍中,被稱作“五京鄉丁”,又在草原征戰中被俘虜,入軍,再俘虜,再入軍……
即便如此,張誡也是幸運兒,更多的同伴,已經永遠躺在了草原的泥土之下。
張誡時而是遼軍的軍士,時而是韃靼的奴隸兵,然而卻一次次倖存下來,最後淪落到白韃族中,被李夔收編入瞭解活軍。
栲栳濼大戰後,李夔開始整編自己的嫡系,張誡因作戰勇猛,騎術精絕,很快升到了千夫長,之後更是獨領一營。
李夔的軍伍和大宋國內的軍隊不同,草原的亂世上,將領的個人魅力比隊伍的紀律性要更加重要,除了車軍以標準的新式部隊規範來要求,其餘不管步騎,李夔都直接以將領的名字來命名。
誡字營非常勇猛,張誡帶領着三千騎軍在陣前號呼血戰,縱橫來去,戰馬始終保持高速,只從遼軍隊伍的空隙中穿插而過,不求殺傷效果,只求將空隙擴大,從敵陣的邊緣帶走一波人命,然後跑遠。
這樣的戰法效果極佳,鋒利的騎刀很快將遼軍切割成幾隊,烏古雜牌軍眼看就要再次穩住了陣腳。
耶律延禧見狀,立即命耶律阿布率軍壓上,李夔的中軍和右軍之間,因爲張誡的出擊露出巨大空檔,這是機會。
李夔也調集長槍兵前來緊急填補張誡留出的空檔,而張誡的輕騎在攪擾了一番後,從戰陣左翼外圍繞回陣中,開始修整。
雙方就這樣鏖戰到了午時,戰事漸漸從韃靼軍的左翼蔓延到中軍。
這是一個方圓五里的巨大戰場,戰爭的兩方都壓上了自己決勝的力量,箭矢在空中交錯,馬匹在來回奔馳,無數的軍士們組成小隊,在白駝溝南坡上號呼酣戰。
從天空俯視下去,修羅場上,到處都是刀光和血色。
雙方投入的軍隊,漸漸從一萬,兩萬,增加到了三萬,四萬……
韃靼的左翼已經被打殘了,然而遼人乃是仰攻,且箭矢數量遠不如李夔,在弩兵堪稱飽和的攻擊下,他們受到的損失,遠比韃靼還大。
戰到未時,韃靼左翼終於出現了巨大危機,已經衝擊遼軍三次的張誡見狀,高呼道:“今日事急矣!”帶領所餘誡字營,第四次衝入敵陣。
而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來。
遼軍頓時氣勢大盛,開始向李夔所在的旗纛處猛烈衝擊。
耶律阿布身披重鎧,渾身是血,他的馬已經換了兩匹,第三匹剛剛又已經倒斃在與張誡的血戰中。
待到他站起身來,看過身周,除了遍地人馬的屍體,卻已經沒有一匹能夠站着的戰馬。
前方李夔的旗纛,離自己不過半里,耶律阿布甚至能夠看到坡上那個宋人將領騎在馬上,雙手攏在袖中,冷冷地看着他。
耶律阿布心底突然跳出一絲明悟,猛然從身邊衛士手裡奪過戰旗,雙目赤紅:“隨我殺過去!殺掉那個宋狗,韃靼將再無能爲!”
“殺!”無數還有戰力的遼軍戰士將耶律阿布擁在中心,向着李夔殺去。
就在這時,耶律阿布卻看到前方的宋人將雙手展開,左手拿着一個竹棒一樣的東西,似乎還對他笑了一下,然後將那東西高舉起來,用右手拉動了那東西底下的拉環。
一道硝煙從李夔手裡的筒子前端“嘭”的一聲炸開,筒子裡一個物事飛上半空,接着炸成一朵紅霧。
緊跟着,韃靼軍陣的左中右三路,響起了“轟隆”“轟隆”數聲號炮,軍陣上方的高處,同樣出現了幾朵紅雲。
李夔身邊的吉達再次抹下面甲,平舉鋼槍:“出擊!”
“出擊!”
整個韃靼軍陣開始衝下南坡,以中軍車陣爲先導,朝着不知不覺中,已經渡過白駝溝的七萬遼軍壓了下去。
而在溝北的耶律延禧和額特勒這才發現,隨着車陣的衝擊,車陣後還有無數騎兵,從永安山後吶喊着翻了過來,一時之間,竟似無窮無盡。
車陣中間,幾支恐怖的力量漸漸突進出來,形成三個箭頭,那是準布、阻卜、白韃三部的重騎!
韃靼人躲在永安山後以逸待勞,讓李夔領着車軍和烏古敵烈兩部雜牌頂在前面,利用瘋狂的弩箭和頑強的鬥志,耗了遼軍整整四個時辰!
李夔也真是按捺得住,直到這一刻,才終於露出了兇殘的面目!
前軍都統耶律阿布在韃靼人蓄勢已久的第一波攻勢中,便被吉達挑死於槍下,除此之外,還有無數的遼軍被踐踏碾壓而亡。
兩千廂車、一萬八千重騎組成的裝甲洪流,其巨大的動能瞬間就將處於低處的遼軍切割成無數的縱列,戰車上的軍士們瘋狂地用長槍和弩箭,收割着沿途的生命。
除了被分割屠戮的前軍,已經鏖戰良久,未得休息的遼人中軍也一觸而潰,開始朝溝底奔逃,很快擠成一處。
對面丘陵上的額特勒見狀不禁大驚失色:“賊軍勢大,請陛下先撤往寧州,臣去山下阻擋他們!”
耶律延禧看着對面漫山遍野的韃靼人,內心都在滴血,這一刻他心中也涌起了自己皇爺爺在栲栳濼邊的無奈。
一咬牙抽出長劍:“不,朕就在這裡,我們還沒有敗!”
“他們的鐵騎軍車過不了溝,你帥三萬後軍前去溝邊接應,只要大軍過得溝來,還能整軍再戰!”
額特勒轉念一想這也是敗中求活的妙棋,又看着自己皇帝身邊裝備精良的貴族子弟兵,不再猶豫,拱手道:“陛下英明,臣這便去!”
說完也抽出長刀:“後軍隨我壓陣,接應中軍!”
一轉眼,遼軍最後三萬大軍也朝着戰場奔下,只留耶律延禧與一千貴族子弟,兩千百司護衛留在北山之上。
南山局面已然完全顛倒,遼軍兵敗如山倒,到處都是血光和殺戮。
韃靼人的兇性在這一刻完全發揮了出來,無數輕騎跟在重騎和戰車身後,待到撞破敵陣,遠的就用嫺熟的騎射功夫,近處則以彎刀戰錘接戰,將遼軍殺得丟盔棄甲。
白駝溝的南麓,漫山遍地,都是遼軍人馬的屍體。
能夠回到溝底的遼軍,不足三萬,他們擠壓在一起,瘋狂地衝過淺淺的水溝,企圖爬上對岸。
這場戰役從早上巳時戰到下午申初,這麼長時間的鏖戰,本身就說明兩軍的戰力,都稱得上當今冷兵器時代的佼佼者。
然而從攻勢如潮到兵敗如山,南坡遼軍的體力,已經消耗到了極限。
無數遼軍擠在溝底,連爬上對面小小的土坡都做不到。
鹽鹼溝邊的土坡,很快被潰逃的遼軍踩成一片泥濘。
不少遼軍被同袍擠到在泥漿裡,接着就是無數的大腳踩上去,讓他們連起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活活悶死在泥漿當中。
韃靼人殺到了,他們冷酷無情地將更多的遼軍擠壓進溝中,然後用強弩和硬弓瘋狂地施射。
額特勒趕到溝邊的時候,正來得及看到這人世間絕慘的一幕。
軍士們沿着溝底向下遊奔逃,希望能夠找到一處緩坡上岸,而韃靼輕騎的速度遠比他們來得快,就如同在草原上打兔子一般,輕鬆地將他們沿途射殺。
三萬後軍冒死在對岸豎起巨盾,無數勇敢的軍士不顧自身危險,從巨盾的空隙裡探身出去,用矛杆搭救自己的袍澤。
然而只是杯水車薪,他們往往還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韃靼人每有一列廂車抵達,就多出一個安全放箭的堡壘,車軍是李夔一手帶出來的,心思也是異常的歹毒。
他們故意放過溝底泥濘中的倒黴鬼慢慢收拾,重點瞄準對岸企圖施救的遼軍。
就在混亂之際,額特勒卻聽見裨將驚惶地喊道:“太尉!北山!北山!”
額特勒隨着裨將驚恐的目光向後看去,卻見北山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兩支輕騎,正朝着耶律延禧奔襲而去!
額特勒驚怒交加,目眥欲裂,慘呼道:“救駕,快隨我救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