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河戰場附近方圓一百里。
清晨的朝陽已經升起,只是那紅紅的太陽,卻彷彿也被冰給凍住了,陽光穿透雲層照在身上沒有半分的暖意。地上厚厚的積雪,依然沒有半分融化的意思,地上無雪的地方早已經結上了厚厚的一層冰霜。人走在上面,如同踩在石子上一樣,卡卡做響。
遼東冬季裡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是覆蓋在大雪之中,比起中原的冬天來,遼東的冬天來的更加的寒冷。就連沒有風的時候,也會讓人有種如同處於冰窟中的感覺。就彷彿無時無刻,都有個大冰塊貼在身上,吸走每一分熱氣。
程咬金帶着一隊傷兵穿行在遼東那不見天日的密林子裡,他已經快有些記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是心底的恐懼驅使着他帶着人馬不停的走着。
偶爾從高大的樹梢中穿透下來的一縷陽光,讓他知道現在還是白天。頭一次來到遼東的他,從沒有想到一到遼東之後。見到的並不是高大雄偉的遼東城要塞,也不是年輕英雄的陳破軍元帥,而是一來就打了一個大大的敗仗,帶着千把號人穿行在這深深的密林裡。
好懷念山東的日子啊,哪怕再冷的天,穿上夾襖,帶上頂皮帽子。還能在家圍上個火爐,烤上幾個火熱的大煎餅,多麼愜意的生活啊。真是不出門,不知家中好,這一刻他甚至有些想回山東了。
“程大人,兄弟們走不動了,停下來歇歇吧!”幾名擡着一個簡易擔架的士兵道。
“那好,就歇歇吧!”
一天一夜了,近萬的隋軍士兵對整個遼河戰場方圓一百里內,展開拉網式搜查。輕騎兵,步兵,一隊隊的士兵對附近的所有山坡、密林、田地、溪流展開搜索。
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是找到張須陀,第二個目標是找到蘇威。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搜捕那些遼人民夫奴隸。如果願意主動投降的,隋軍會放他們一命,將其俘虜。如果敢跑的,一律就地斬殺。這一天一夜來,漫布于山林之中的五六萬遼人民夫奴隸,已經有數萬人被就地斬殺,無數橫七豎八的屍體,堆滿了山林之間。
遠方的林中,響起一陣喧鬧聲,緊接着是一陣號角聲。這是山林之中,隋軍士兵用來聯絡的信號,聽到那信號,附近的搜索隊伍都拼命的向那裡靠攏。
陳貴帶着數十騎縱馬奔馳,沒一會就到了那處喧譁的地方,剛剛趕到,就聽到有人高興的大喊,“找到了,找到了。”聽到那聲音,陳貴不由猜到了原因,他忙走上前去。
大羣的士兵正圍在一處密林之中,一棵高大的鬆上之上,隱隱的藏着幾個人影。這個時候,那樹上已經有一個人正往樹下爬。陳貴一眼認出了,這人雖然灰頭土臉,蓬髮覆面,卻正是有過兩面之緣的通事舍人黃英。
“黃大人,你怎麼上樹去了?”
黃英一張臉有些通紅,尷尬的道,“後軍中了埋伏,我們在亂軍之中走散了。到處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要往哪躲,所以暫避樹上,讓這位將軍見笑了。我怎麼在張大帥軍中沒有見過你,請問你是哪位將軍。”
“在下遼東行營右廂軍行軍總管陳貴,奉元帥之令來搜尋各位。請位蘇相國可在?”陳貴笑着回答。
樹梢之上一聲老氣的聲音傳來,“老夫在此,老夫在此。天保佑啊,老夫再三勸說張大帥不要和敵軍交戰,要等陳大帥來接應。哎呀,張大帥就是不聽啊。這位陳將軍,請問陳元帥現在哪裡?”
陳青看着在樹梢之上露出花白腦袋的蘇威,也不由有些驚訝於他這麼一個看過花甲的宰相,居然還能爬到這麼高的樹上去,不禁是佩服不已。宰相果然不是凡人,哪怕是個六七十歲的宰相,一樣能爬上七八丈高的大樹。
派了幾位士兵上去把老宰相接了下來,陳貴又讓人牽來了一匹馬給蘇威坐。威蘇一聽遼軍已經敗了,如今剩下的九萬人正被堵在遼河岸邊,心裡總算是舒了口氣。要是陳克復也敗了,那他可真是無處可藏了。
在詢問了蘇威後,依然沒有找出張須陀的下落,陳貴只好派人先護送蘇威到陳克復身邊去,又調集人馬,繼續找尋張須陀下落。等到當天晚上之時,隋軍士兵已經在山林之中,又搜出了差不三千多隋軍潰兵,其中包括程咬金那千餘人。另外大軍還搜出了差不多五萬高句麗民夫奴隸,基本上附近一百里內只要是兩條腿走路的,已經都被搜出來了,可依然找不到張須陀的身影。不過人沒有找到,卻找到了他的戰馬和那把折斷的大鐵槍。
找到了他的馬和槍,陳青、陳貴兩人又特意去看了一下那個地方,一片大戰過後的痕跡,雪地之上還到處有殷紅的血跡。兩人對視一眼,都推測張須陀可以已經戰死了。有了這個結果,他們帶上了鐵槍,除留了少數兵馬繼續搜索外,其餘大部兵馬全都開始撤回遼河邊的軍營。
當見到了這把折斷的大鐵槍後,陳克復叫來了張須陀的部將們,一萬八千增援的兵馬。如今在全部收攏後,剩下了五千出頭,而且基本上都是人人帶傷,有近千人還都是重傷,撐不過幾日。其餘的還有千餘斷手斷腳殘廢的,真正休養過後還能繼續打仗的,只有三千人左右。張須陀部下的將領中,羅士信和秦叔寶兩小將爲前軍,最後被陳青他們救下。後軍的程咬金有張須陀的掩護,逃入了林中,也躲過一劫。
反而是跟着張須陀最久的那些老將,基本上都一直跟着張須陀戰至最後。整個威震中原的張須陀八風營只剩下了三個校尉,三千殘兵。一隻大隋最強大的五支精兵中的山東兵團,就這樣覆滅了。
看着那杆熟悉的大鐵槍,秦叔寶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張須陀在他們的心中,那就是神一樣的將軍。這樣的人,怎麼可以在遼東這麼輕易的殞落了。
“不可能,大帥肯定還沒有死!”一向冷酷的羅士信瘋狂的咆哮着。陳克復知道,羅士信還只有十四歲的侍候,就因服中男役,而調到了齊郡府中做雜役。從那時起,他就跟着張須陀了,兩人名爲上下級關係,其實他們更像是父子關係。要不是張須陀關照,羅士信也不可能在十四歲時就開始上陣打仗,甚至一個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在十八剛時就已經當上了正六品的校尉。
叔寶也十分的傷感,他先是從的來護兒,後來又入了驍果,最後纔跟了張須陀。說來在張須陀的手下時間不過兩三月時間,但是卻同樣很受張須陀的關照,甚至還越級提撥他爲校尉。如今張須陀就這麼死了,一時間感到十分難受。
唯有程咬金也只是微微的感嘆了一下,心中並沒有什麼通過的。他本來就是來投陳克復的,加一起和張須陀也不過認識那麼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你們放心,本帥已經派人去遼陣索要張將軍的遺體,到時我會讓人送回中原。至於張將軍的仇我們也一定會報的,這次的事情也都怪我,如此我們能早點派人來接應張將軍就不會有這樣的意外了。”程克復拍着幾人肩膀低沉聲音道。
程咬金輕聲道,“這事如何能責怪元帥,元帥又不會算,事先知道我們的到來。只是將軍難免陣上亡,張大帥英雄一世,最後殞落沙場,卻也是一個將軍的最好歸宿了。”
帳中唯有蘇威對張須陀還有些耿耿於懷,想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宰相,什麼時候碰到過如這次般兇險的事情,一切自然都應當怪張須陀。
“陳元帥就不必再耿耿於懷自責了,張將軍也是有些自信輕敵,才致有些大敗。不過雖然戰敗,卻也重創了遼人,爲大隋最後擊敗高句麗立下大功,要不然,就成誤已誤軍誤國了。此事,我會寫一份詳細的奏章,向陛下言明的。”
對於這個老宰相,陳克復還真沒太放在心上。堂堂宰相,被從朝堂發落到了遼東不毛之地,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不受楊廣待見了。現在張須陀已經死了,他之前的擔心也已經落地了。對於他來說,蘇威再怎麼折騰,也不用擔心出什麼問題。反倒是現在,他需要想辦法,怎麼把張須陀的這三千兵馬給收入帳中。
“三位小將軍勇猛過人,這次更是在對遼人之戰中立下大功。眼下張大帥已然離去,但是對遼人的戰爭還沒有結束。本帥的意思,是想先提升三位爲我遼東行營的營總管,如果將來陛下有其它的高升調令,本帥自然也不會阻攔各位的前程,你看怎麼樣?”要拉擾,首先最好的當然是升官,順便還能直接將這三人納入遼東行營。如此一來,他們就徹底的成了他的部下了,到時還怕不能收爲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