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唐軍營地,尋相軍帳。
尉遲恭手裡拿着一個大酒囊,一邊往嘴裡灌着酒,一邊往嘴裡塞着烤肉串,笑道:“真他孃的爽啊,只可惜,今天沒有讓我們二人親自陣,不然的話,哼,管教那個來整救不了王玄應。”
尋相的眉頭卻是一直在深鎖着,他聽到這話後,嘆了口氣,站起身,拎起一個酒囊,又拿着幾串烤肉,走出了帳外,然後對着帳外的幾個軍士沉聲道:“你們也去喝酒吃肉吧,這裡無須值守。”
幾個軍士歡天喜地地謝過尋相,接過酒肉,奔向了遠處,尉遲恭不以爲然地勾了勾嘴角:“老尋,有什麼事要這樣神神秘秘的,不能跟人說呀?”
尋相壓低了聲音,低聲道:“老黑,你覺得在大唐,咱們有前途嗎?”
尉遲恭看着尋相,眼神透出一絲迷芒:“怎麼會沒有前途呢?秦王對咱們可是很重用啊,一直放在身邊,幾乎可以說是以性命相托。老尋,咱們是敗軍之將,能留條命不錯了,現在要感恩,不可生出異心啊。”
尋相嘆了口氣,盤膝坐在了尉遲恭的面前:“秦王對咱是不錯,但是李唐其他的那些個關隴諸將,卻是一個個用異樣的眼神看我們,尤其是那個屈突通,一天到晚地在陛下面前說我們這些是劉漢餘孽,番邦異種,根本不可能真心歸順大唐,不如早點除掉的好。”
尉遲恭沒有說話,顯然,這個傳言他早聽說過,現在只能一口口地喝酒來麻木自己。
尋相勾了勾嘴角,繼續說道:“雖然秦王是極力地保咱們,但是我們以前的那些個部衆,將士,在打完幷州以後給唐朝以各種名義調走了,現在跟着咱們的,只有幾十個親信部曲而已,可以說人家想要殺咱們,跟殺個雞一樣容易。”
尉遲恭咬了咬牙,沉聲道:“老尋,別這麼想,現在秦王至少是頂住了壓力,對我們不錯,讓咱們當他的貼身護衛,是極大的信任,關隴諸將雖然對我們有敵意,但那也是因爲之前我們在劉武周那裡風頭太盛,跟他們結怨太深,跟秦瓊,羅士信,程知節他們跟王世充的積怨太深,不能相容,是一個道理。”
“但是秦王現在對我們的這個態度很好,沒有讓他們爬到咱們頭拉屎撒尿,咱們不說對大唐忠吧,起碼也要報了秦王的恩纔是,你說是不是呢。”
尋相冷笑道:“老黑啊,這可不是一兩個人看咱們不順眼,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咱們是幷州人,又是異族,並不是關隴的這個圈子和體系,他們關隴將門,世代通婚,子侄都是從小在一起讀書習武,可以說跟咱兩一樣,從小玩泥巴玩到大的,是一個圈子,別人進不去的。”
“別說咱們,是秦瓊,羅士信,程知節這些李密的手下,難道能跟候君集,段志玄,劉弘基他們尿到一壺了?只不過他們瓦崗降將人多,能自己抱成團罷了,而且也有自己的部下,所以還可以帶兵。咱們兩個人,降唐的時候也只有幾千部下,又早給分光,哪還有那種抱團自保的本事呢?”
“所以咱們現在在這裡,等於當了秦王的部曲,跟在他後面衝鋒,又能有什麼斬獲?敵軍要是傷到了秦王,那咱們是死無葬身之地,而衝陣有所斬獲,也不會有什麼功勞,因爲這些功勞多半是要算到秦王的頭。老黑,你甘心一輩子做這麼個衝陣部曲嗎?”
尉遲恭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咱們的命是秦王保下的,當初我們在幷州大戰,作爲劉武周的急先鋒,殺傷了多少唐軍將士,俘虜了多少唐軍將校?連永安壯王(李孝基,事後被賜諡號壯)也可以說是給咱們俘殺的,換了別人,咱倆的命早沒了,現在還能計較部衆,前途這些事情嗎?”
尋相壓低了聲音,小聲道:“看來老黑你也知道在李唐這裡沒有前途了,既然如此,爲什麼咱們不另投明主呢?”
尉遲恭的臉色一變,失聲道:“什麼,你想投敵?”
尋相搖了搖頭:“別這麼大聲,咱們畢竟是給秦王救了一命,這時候倒向王世充既不仗義,也不明智。可是,咱們是鮮卑人,本身是老家在草原,要是回突厥,還怕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嗎?突厥跟李唐是盟友,也不算是背叛大唐吧。”
尉遲恭的神色稍緩了一些,但仍然嚴肅:“這時候大唐正是需要我們出死力的時候,王世充是絕世梟雄,部下多精兵悍將,算要走,起碼也要報了秦王的恩再走吧。”
尋相冷笑道:“你也知道這戰勝負難料,秦王身邊多的是猛將部曲,秦瓊,程知節,還有翟長孫,還有他那個侄兒李道玄都是在他身邊,不缺咱們兩個。再說了,這些關隴將校,到時候要是有意陷害咱們,會把秦王在戰場受的傷害,都歸於我們保護不力。秦王打仗的風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身先士卒,帶頭衝鋒啊,萬一戰場刀箭無眼,傷到了他,咱們不是要當陪葬了嗎?”
尉遲恭咬了咬牙:“那咱們更是要盡力護衛了,萬一秦王受了傷害,算要了我尉遲恭的命,我也無怨無悔。”
尋相嘆了口氣:“這麼說來,老黑你是不肯走,一定要留下了?”
尉遲恭點了點頭:“不錯,老尋,我跟你從小一起習武,一起長大,幾十年的兄弟了,你如果要走,我不能出賣你,今天的話,只當我沒聽到了。”
尋相咬了咬牙:“如果我跑了,他們又豈會容你?還是跟我一起走吧。”
尉遲恭的神色變得格外地堅毅,站起身,沉聲道:“好了,我意已決,老尋,今天這番話,我尉遲恭酒喝多了,什麼也不記得,你好自爲之!”
說着,尉遲恭也不看尋相一眼,直接轉身出了軍帳,尋相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轉頭對着帳後低聲道:“好了,把東西收拾一下,咱們連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