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於仲文慷慨激烈,志得意滿的時候,帳外傳來一聲拖長了聲音的“報”,楊諒一皺眉頭,高聲喝道:“進來說話!”
一個背上插了兩面小旗的,滿臉僕僕風塵的傳令兵急奔入帳,手裡拿着一份卷軸,進來之後,顧不得向四位將帥行禮,直接拿着卷軸遞給了楊諒,急促地說道:“漢王殿下,高僕射八百里加急,嚴令必須在大王軍渡遼水前將此令傳到!”
楊諒的心中一動,沒有急着拆那信筒,對傳令兵沉聲道:“你這軍士是從涿郡趕來的嗎?”
那軍士搖了搖頭:“不,小人乃是營城郡治柳城的驛卒,前天晚上接了這卷軸,八百里加急趕過來的,由於道路實在泥濘難行,兩天一夜,才奔到這裡,還好沒有誤了軍機!趕到柳城的信使,也都是似小人這般,五百里左右換人換馬送信的。”
楊諒點了點頭:“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王頍卻突然擺了擺手,說道:“大王且慢,屬下有事相詢這位軍士。”在楊諒點了點頭後,王頍問道:“這位軍士,你這一路上有沒有看到運往我大營的軍需,現在已經到了哪裡?”
那軍士想了想,說道:“將軍,小人一路所見,給大軍運糧的車隊如長龍一般,前後達百里,十餘萬民伕車載肩挑,佔滿了整個道路,前鋒剛出營州三十里,而後衛則還在山海關那裡。”
王頍的眼中寒芒一閃:“你是從柳城出發的,又怎麼會知道營州南邊的情況?”
軍士正色道:“小人出發前,聽從山海關奔到營州的信使說的。他還說高僕射應該是知道軍糧無法及時送達。所以要我等火速傳信。一定要大軍在渡過遼水,進入高句麗境內之前撤回,遲了就來不及啦!”
王頍的臉色一變,厲聲道:“你們莫非看了這信筒中所寫的秘信?”
那軍士一下子慌了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拱手道:“小人是知道軍法的,這種軍令,我們送信的士卒根本不能看。哪怕火漆受損,也是死罪,漢王殿下明鑑!若是您不信,請看看信筒口的火漆封印!”
王頍“哼”了一聲,走到楊諒面前,行禮道:“請漢王把信筒讓屬下一觀!”
楊諒拿着信筒仔細看了兩眼後,遞給了王頍,笑道:“王參軍,此人沒有說謊,封口的火漆和花押(特殊的封在漆口的信物。一般是鳥毛,只要動過火漆。則花押明顯會與衆不同)都是好的。”
王頍接過信筒,也不多看,直接擡手一抹,火漆頓時掉下來一塊,連那幾根作爲花押的鳥毛也掉到了地上。就在那傳令兵目瞪口呆的時候,王頍厲聲喝道:“好個奸賊,竟然敢私自偷看信件!來人,把此人拖下去,斬了!”
那傳令兵還沒來得及反應,帳外的幾個如狼似虎的武士衝了進來,二話不說,架起此人就往外拖,直到被拖出帳外,那傳令兵才如夢初醒,高聲叫道:“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漢王殿下,請您仔細看看那火。。。”
沒等他說完,一個西瓜般的物體落地的聲音傳來,帳外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
王世積冷笑道:“王參軍,軍議的時候自己的提議被否決,也不至於殺個傳令兵泄憤吧,人家從柳城一路奔波不容易,你卻說殺就殺,是不是太狠了點?”
王頍冷冷地說道:“王柱國,你以爲我是爲了出氣才殺人?你也太小看我王頍了,你不是要渡河出兵嗎?如果我不殺了此人,只怕你這兵也沒法出了!”
王世積微微一愣,轉而怒容滿面:“笑話了,連你王參軍和蕭將軍都無法阻止我們出兵,一個小小的傳令兵又如何能做到這點?”
王頍沒有馬上接話,對帳外吼道:“全部撤離大帳二十步以外,任何人不許接近!”
一陣甲葉碰撞和腳步聲響過後,王頍嘆了口氣:“於將軍剛纔還說高僕射不會讓我們退兵,其實他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派此人如此前來,就是逼我們退兵的!”
於仲文的臉色一變,轉向了正在看信的楊諒:“大王,公文中高僕射可有明令要我軍現在撤退?”
楊諒沒有接話,他仔細地又看了兩遍信件,滿臉疑雲,對着王頍說道:“王參軍,這回你恐怕猜錯了,高僕射在信中要我等相機行事,還說會盡力催促軍糧早日到軍中,可並沒有要我軍撤退啊!”
王頍冷笑一聲:“高僕射何等精明過人,他怎麼可能在公文裡明說呢?軍糧之事是軍中的頭等大事,我軍雖然存糧已經不足兩個月,但歸功於嚴格的軍紀和保密制度,普通士卒們根本不知道糧草還有多少,所以現在都士氣高昂,戰意強烈,可這個信使呢?他一個信使,都會知道後方的補給車隊離我們還有多遠,這正常嗎?
列位都是掌兵多年的宿將,當知軍糧後勤之事,後方的傳令兵們是絕對不能談論的,可是這個傳令兵是聽了前一個傳令兵主動說的,大家都知道更換這種八百里快馬傳信的時候,連水都顧不上喝,哪有心思去說運糧隊到了哪裡哪裡呢?”
於仲文厲聲道:“王頍,你什麼意思,你是說高僕射有意退兵,卻又故意要傳令兵在我軍中散佈軍糧不濟的流言,好讓我軍人心惶惶,我們這些大將也只能順應軍心,被迫回軍嗎?”
王頍嘆了口氣:“雖然在下也不願意承認,但所有的事實都明白無誤地證實了這一點,高僕射這回是被皇上親自下令掛帥出征的,我聽說他本人曾力諫徵高句麗的時機並未成熟,後來還是皇上發了龍威,他才勉強同意,二位跟隨高僕射征戰幾十年,幾時見他這樣離戰場幾千裡外,只在後方管糧草運輸呢?”
王世積沉聲道:“誰說沒有,當年滅南陳時,高僕射一開始也沒過江,人是在江對面的廣陵坐鎮指揮的。”
王頍搖了搖頭:“廣陵離建康不過一水之間,後來高僕射沒用半天就到了建康城,可現在呢?離我們三千里外,卻要我們相機行事,運糧隊離我們還有五百里,這種道路條件一個月也未必能到,這不就是要暗示我們主動撤軍嗎?”
於仲文擺了擺手:“不,王參軍,這些只是你的猜測而已,高僕射坐鎮後方,不僅要顧及我們這一路的糧草,轉運兩三千里,還要調撥渡海遠征的水師的戰船材料和糧草兵士,壓力非你我可以想象。
除了高僕射,也沒人能做好這工作,你看看,半年不到,他就完成了三十多萬大軍的調度工作,糧草軍械全部齊全,雖然因爲天降大雨,道路泥濘,暫時影響了我軍的補給,但高僕射說得清楚,他會全力在後方調度的,怎麼在你嘴裡,就成了不管不顧呢?”
王頍嘆了口氣,嘴角動了動,象是有話想說,最後還是收住了嘴,搖頭苦笑而退。
於仲文對着楊諒拱手道:“漢王殿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後面的補給隊伍離我軍也就四五百里,一個月的路程而已,我還是剛纔那話,由我先率五萬大軍渡過遼水,作出猛烈攻擊態勢,大軍就地駐守,一旦得到補給後,就渡河接應我軍,必可一戰而破賊的!”
楊諒看了一眼王頍,只見他陰沉着臉,微微地搖了搖頭,話到嘴邊,卻是嚥了回去。於是楊諒咬了咬牙,站起身,抽出了腰間的寶劍,高聲道:“傳令,三更做飯,四更飽食,明天拂曉,本王親率十萬大軍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