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大理寺的大牢裡,皇甫孝諧呆在一間特製的黑牢之中,呆若木雞地望着牆壁上的那一扇小小的窗戶,身邊一個缺了半個口的破碗裡,盛着發了餿的黃米飯,一股怪味道,幾隻臭蟲在飯上跳來跳去,儘管餓了兩天,可這仍然噁心得已經吃慣了大魚大肉的皇甫孝諧根本無法下嚥。
進來的第一天,皇甫孝諧還能吃上白米飯,可是當天過了一次堂後,事情從第一天的晚上就開始完全變樣了,聽牢頭說,自己毆傷人命,當街企圖越獄的事情已經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裡,龍顏震怒,先是直接免了自己的堂兄皇甫孝緒的大理正職務,然後又派了那個一向跟皇甫孝緒不對付的楊遠來當主審,這傢伙是個典型的見風使舵的主,一看聖意已明,就開始把自己往死裡整。
於是舒適乾淨的單人套沒有了,給扔進這間黑牢來,自己進來的時候,剛剛從這間牢房裡拖出去一個渾身膿血的死人,發了黴的乾草上到處是那人的膿血,配合着牆角那裡一堆堆看起來拉了足有十幾天,無人清掃的屎蛋子,吸引着成羣的蒼蠅和臭蟲,而自己面前的這碗看了就想吐的飯,是兩天以來的第一頓。
而這兩天的過堂情況更是讓皇甫孝諧絕望,雖然進來後的第一天,皇甫孝緒還是請來了醫生給自己取出了右肩的箭頭,纏上繃帶,可第二天換了楊遠主審以後,過一次堂就要吃一頓殺威棒,饒是自己野豬一樣粗壯的體格。在重傷之下還是給這樣打。也是根本受不了。加上證據確鑿,鐵證如山,自己今天下午也只能當堂籤供畫押,明天,就是宣判的時候了。
皇甫孝諧的心裡這會兒七上八下,雖然按理說,自己身爲大將,打死兩個僕役。往往罪不致死,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千百年來早就證明了是一句屁話,刑不上大夫這纔是萬古不變的真理,除非自己在政治鬥爭中站錯隊,惹了什麼貴人,纔會以此爲由往死裡治。
但從這次連王世積都不敢收留自己的情況來看,只怕自己這次真的惹了什麼厲害人物了,王世充這小子雖然有幾個臭錢,但真的有這麼強的能力?在進來之前。皇甫孝諧打死也不信,可現在給打了個半死。信了!
想到王世充手裡拿着鐵棍,殺氣騰騰的樣子,皇甫孝諧平生第一次害怕了起來,雖然以前在王世積手下也是戰戰兢兢地夾着尾巴做人,看人臉色行事,但倒從不擔心有生命危險,可那天王世充的眼睛裡,卻分明透出一股死意。
皇甫孝諧全身開始不自覺地發起抖來,心中一個聲音在大叫:不,我不想死,我還想活!老天啊,大地啊,救我一命吧!
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外面響起:“皇甫將軍,在這地方過得可否滿意?”
皇甫孝諧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這聲音分明是那王世充的,扭頭一看,王世充那張陰沉的臉從一身黑色的鬥蓬中現了出來,而那雙碧綠的眼珠在這黑牢之中,猶如鬼火一般,一閃一閃。
皇甫孝諧嚇得向後爬了兩步:“你你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王世充的嘴角勾了勾:“不過是個大理寺的監獄,想要進來,又有何難?如果是令兄還在掌管此處,想要你出去,也不是太難的事。”
皇甫孝諧象個泄了氣的皮球,喃喃地說道:“王世充,你贏了,是想在處斬我之前,最後再來嘲笑我皇甫孝諧一番的嗎?”他突然眼中兇光一閃,“只是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你爲什麼要爲了兩個下人,就要取我皇甫孝諧的性命?”
王世充輕輕地嘆了口氣:“皇甫孝諧,誰說了我要取你性命?國有國法,對你宣判的也是楊遠楊長官,與我王世充何干?難不成你殺了我的人,在我的地盤鬧事,還要我王世充笑臉相迎不成?”
皇甫孝諧不信地搖了搖頭:“你真的不想取我性命?”他的心裡一直有個巨大的陰影,自己當年殺了王華師,這些年看着王世充平步青雲,官越做越大,他的心裡也開始暗暗後怕,哪天要是讓王世充知道了當年那事是自己做的,以王世充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那自己這條命也玄了。進牢這幾天來,一樁樁的事越來越明顯地開始指向這個可能,這也是他一看到王世充就如此驚慌的原因。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皇甫將軍,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我的地盤上橫行霸道,我看在王柱國的面子上,一直不跟你計較,可這回你做得實在太過份,在我這裡跟段將軍動手,還打死我的僕役,若是我王世充就這麼跟你算了,世人都會說我王世充是個軟蛋,給人打上門了都只能忍氣吞聲,就是來投奔我的人,也都會失望離雲,換了你是我的話,能就這麼算了嗎?”
皇甫孝諧的雙眼一亮,從王世充的話裡意思,他好象並不想要自己的命,那就還有希望,他連忙坐直了身,挪到柵欄前,誕着臉,說道:“王將軍,王員外,那天是我皇甫孝諧一時豬油蒙了心,在寶地撒野了,你也知道咱們武人動起手來經常沒個分寸,你的兄弟上來就用棒子招呼了,我打紅了眼,出手殺了人,現在也後悔得緊,看在你和王柱國乃是同族,我皇甫孝諧也跟你共過事的份上,這回就放我一馬吧,多少賠償,我皇甫孝諧都願意出!”
王世充心中冷笑,這狗賊果然貪生怕死,現在已經完全上了鉤,但他的臉上卻面不改色:“皇甫將軍,現在此事已經上達天聽,其實那天出事的時候,我是很憤怒,但把你送了官,而不是當場打死,就說明了我王世充不想取你性命,只想給你個教訓。可是現在皇上動了怒,撤了皇甫長官的職,連你的老上級王柱國這回都不敢收留你,我一個小小的兵部員外郎,又能做什麼呢?”
皇甫孝諧連聲道:“民不舉,官不究嘛,歷來如此,只要王員外能做好那兩個死者的善後之事,然後撤了狀子,或者向上報一個沒有出人命,只是打傷了人,這樣我就罪不致死了,王員外,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你幫我這回,出去後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王世充輕輕地嘆了口氣:“皇甫將軍,當天有那麼多人親眼目睹了全過程,在長安縣裡和大理寺都留了卷宗,就是你本人,今天也在毆傷人命的狀紙上簽字畫了押,現在叫我撤訴,又怎麼可能?我王世充就是想撤這個狀子也不可能了,更何況此事已上達天聽,皇上親自過問此案,誰又敢搪塞過去呢?”
皇甫孝諧心中的希望就象一個被吹起的肥皂泡,一下子破滅了,他無力地癱倒在地:“完了,我皇甫孝諧就這麼完了!天哪,想我皇甫孝諧沒有死在戰場上,卻要被拉上刑場砍頭,我不甘心啊!”他說到這裡,痛上心來,開始痛哭流涕,呼天搶地起來。
王世充搖了搖頭:“皇甫將軍,男子漢大丈夫,這樣只會讓人看輕的,事情還沒有完全絕望,今天我來這裡,就是想告訴你,我可以保你這條命。”
皇甫孝諧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睜大了雙眼:“你說什麼?真能保我一命?”
王世充點了點頭:“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王世充也不想真的就看到將軍這麼死了,所以花了些錢打點,把你的毆傷人命改成了誤傷人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將軍這次只怕要流放三千里,遠戍嶺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