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奇道:“仁壽初年?那麼早嗎?”
李靖點了點頭:“是的,韓家其實看到先皇在廢前太子楊勇時,罷免高僕射,斬殺王世積和史萬歲這樣的宿將時,就已經有兔死狐悲之感,伴君如伴虎,即使是已經算很英明的先皇,在天下安定的時候,也不再需要韓家這樣的宿將老臣,再加上楊廣跟韓家的關係一直不好,韓世諤恐懼自己的未來,也不想坐以待斃。↑點”
王世充鬆了一口氣:“這麼說韓世諤是有意和我們結交了?”
李靖笑了笑:“這是自然,今天我來這裡和你們攤牌,也是事先和他商量好的。表哥雖然心機沒那麼深,但爲人率直豪爽,以後如果真的有亂世的話,一定會是主公麾下的開路先鋒。”
王世充笑道:“韓兄肯居於我之下?”
李靖點了點頭,道:“表哥是全權委託了李某來和二位商談,如果主公是英雄之主的話,那我們韓家和李家都願意爲主公所驅使;反之如果你不是我們期待的那個人,那可以平等合作;要是你是蕭銑那樣的野心狼的話,那我們以後就是敵人,這就是我李靖的想法,也是表哥的回答。”
王世充聽到這裡,在馬上坐直了身子,鄭重其事地抱拳行禮道:“韓兄和藥師肯這樣看得起我王世充,實在讓我惶恐之至。世充的內心真心希望天下太平,我們所談論的那個亂世最好永遠不要到來,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還要倚仗二位多多幫忙了。”
李靖笑了笑。在馬上行了個禮:“主公你太客氣了。現在我們都要叫你主公,我李靖看好主公能帶大家打出一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出來。”
魏徵笑了笑,道:“我們有藥師和韓兄加入,何愁大事不成!對了,斛斯政的立場又是如何呢?”
李靖仔細地想了想,道:“這斛斯政的態度,卻端地是難以捉摸。表哥來這裡當刺史時。他已經在這裡做了一年長史了。跟前任刺史的關係也算不錯,斛斯政現在已是知天命之年,斛斯家在大興也沒幾個朋友,他本人也是多年在外地任長史,司馬一類的官職,所以可能本人對於回到朝廷中樞爲官也不抱希望。”
“斛斯政在表哥一來這裡的時候,就主動表示不爭功,不推過,做出成績全給表哥,當時表哥還很是奇怪了一陣子。甚至懷疑他有什麼陰謀。後來才知道,這斛斯政年輕時在外任官的時候。還有向上爬的心思,一連跟着幾任刺史都搞不好關係。”
“因爲刺史如果手下的官吏太能幹,搶光了自己的政績,照樣會在考覈時吃虧,所以斛斯政沒有少吃這種吃力不討好,幹多事情還要被人嫉恨和排擠的虧。他現在就是隻做事,把功勞都讓給表哥,這樣平平安安地在這郢州能輔佐好幾任刺史,不再象以前那樣被降職外調,也許以後還有上升的機會。”
王世充點了點頭,問道:“那這斛斯政肯和我們合作,以謀大事嗎?”
李靖仔細地思考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這個可就不好說了。斛斯家在大隋立國以來一直不得志,斛斯椿雖然名聲差,但畢竟在北魏也算做到了宰相了,可到了斛斯政這輩,卻完全被排擠出權力的中央,甚至連刺史也沒做到過。要說斛斯政心裡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畢竟他也不是無能之輩。”
“但是在李某看來,斛斯政心裡有所不滿,暗地裡發發牢騷,有些懷才不遇的怨念是極有可能的,但要他提着腦袋跟我們一條心,爲了將來一個不確定的亂世做準備,那基本上是沒戲。”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麼說來,藥師的意思是沒有必要結交斛斯政,只需要和他公事公辦就可以了?”
李靖眨了眨眼睛,道:“不,李某不是這個意思,李某覺得可以跟斛斯政建立不一般的私人關係,換而言之可以跟他做朋友。主公如果方便的話,也可以幫忙在朝中舉薦他,如果能讓他從地方調到中央,進入尚書省的一些實權部門,那想必斛斯政會對主公感恩戴德,以後也許會主動幫助我們。”
王世充笑了笑:“藥師的意思是我們跟斛斯政做朋友,但不向他透露大事,只是施恩不求報,以後他要是能幫我們最好,要是不能幫我們的話,至少也不會害我們,是這意思嗎?”
李靖笑道:“不錯,就是這意思。主公剛纔說過要在這裡建立自己的勢力和情報網,老實說,斛斯政在這郢州四五年了,以他的精明,會看不到蕭銑做的事?我是根本不信的。但他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對此不聞不問,實際上也不想得罪在這裡根基深厚的蕭樑勢力,從這一點上看,他並沒有多忠於朝廷。”
魏徵嘆了口氣:“原來如此,魏某還一直奇怪呢,爲什麼蕭銑的陰謀是藥師這麼一個外來戶給發現的,而對郢州上下的情況瞭如指掌的斛斯政,卻是對此一無所知,聽你這麼一說,他非不能也,是不爲也!”
王世充的眉頭皺了皺,問道:“這斛斯政在郢州可有建立自己的勢力,比如秘密情報網之類的,以掌控這裡的局勢?”
李靖搖了搖頭:“沒有,雖然這點也挺出乎李某的意外,但確實沒有。斛斯政在這裡只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對於緝捕盜賊,捉拿逃犯這樣的事情,完全是交給州中的司馬去辦,他只負責錢糧役丁,勸課農桑之類文職方面的事情,並不摻和府兵之事和諜報之事。”
“李某開始對這個也有點意外,後來從其他渠道瞭解了一些事情,好象是因爲以前斛斯政在任職別的州郡時,跟時任刺史爭功。手伸得太長。把本不屬於他份內的軍事和情報之事也搶了過來。結果被人彈劾,降職外調。”
“這種事情在他三十多年的外放生涯中出現了不少次,所以他現在應該是吸取了教訓,不管份外之事。”
王世充奇道:“哦?竟然會這樣!這麼說來,這州里的情報之事就是交給捕頭雷世猛和副捕頭董景珍去辦?”
李靖笑了笑:“正是如此,這二人都是郢州本地的大戶人家出身,以前祖輩都在蕭樑的朝廷裡做過地方官吏,一直念着蕭氏的好處。所以蕭銑來這裡後。很輕易地就取得了他們的效忠,有了他們當保護傘,自然發展起來非常方便了。”
“至於陳棱,他只是本州的司馬,掌管本州的府兵和軍械之事,據我的觀察,他把不少在廬江的門客和莊戶都遷到了這郢州,入了籍,成了郢州百姓,也可以名正言順地以服役爲名做他的親衛。”
“今天護送我們去蕭銑院子的那百餘名士兵。就是他從廬江帶來的親兵護衛,那陳棱一聽說蕭銑這裡出了命案。馬上就來了這麼一手,想用自己的親信控制現場,萬一蕭銑這裡暴露出一些對他和蕭皇后不利的東西,他是會搶先毀滅掉證據的。”
王世充嘆了口氣:“怪不得這陳棱今天根本沒有跟我們去大堂審案,而是直接調兵去了,我們離開後他又堅持要派人送我們回客棧。”
李靖正色道:“所以李某今天佯裝和蕭銑大吵一場,負氣離開,當時陳棱的主要心思還在這劉大娘之死上,也沒太多注意力放在李某身上,所以李某纔會這麼輕鬆地找到了主公的客棧,可那裡畢竟人多嘴雜,於是李某纔會在那裡約主公出城一敘。”
王世充伸出手來,豎起了大姆指:“藥師算路深遠,心思縝密,王某佩服。不過聽你這樣一分析,這陳棱似乎也不甘心就在這裡給蕭銑打打下手,順便當個監工,而是也有意建立自己的勢力了?”
李靖笑道:“正是如此,但是他的手上除了定額發放的軍餉外,並沒有太多的閒置資金。那斛斯政雖然不插手別人的事,但對自己的份內職責卻是牢牢地抓緊,錢糧方面都是嚴格按定製發放,陳棱從沒有在斛斯政這裡要到過額外的錢糧補助,甚至爲了讓那些廬江的親信們來這裡安家落戶,還花光了他自己的積蓄。”
王世充笑了笑:“這麼說來,這陳棱最恨的不應該是蕭銑,而是這個斛斯政纔是。”
李靖點了點頭:“這是必然的,但是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心裡罵遍斛斯政的十八代祖宗。雷世猛和董景珍是蕭銑的人,這點他心知肚明,所以他知道自己插手不了蕭銑在此地建立的情報網,只能在軍中暗中經營自己的勢力,最缺的就是錢了。”
魏徵和王世充對視一眼,互相心領神會,王世充長嘆一聲:“玄成啊,今天多虧了藥師爲我們道出了這其中的不少不爲人知的秘密,看來我們給陳棱五百萬錢的事情,也要再從長計較才行。”
李靖微微一笑:“其實剛纔聽二位提及這六百萬錢的事,我開始也是暗暗一驚,但仔細想想,二位的處置沒有問題,給陳棱五百萬也無妨,他發展不起來。”
王世充搖了搖頭,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藥師剛纔還說陳棱缺錢,這導致他發展不起來,現在又說給他五百萬也沒事,這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了?”
魏徵笑了起來:“主公,我有點明白藥師的意思了,他應該是說那陳棱只能掌控這郢州的府兵,而掌管不了這州衙裡負責緝盜拿匪的捕快,而只有這些人才成天在街市是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能建立起自己的情報網。”
“至於歸他管的那些府兵,只是平時種田耕作,戰時受命徵發,他這司馬也不可能隨便召集和指揮這些人,最多讓他的那些廬江過來的親信們跑腿,所以陳棱有了錢也花不出去,是吧。”
李靖點了點頭,道:“魏先生說得不錯。雷世猛和董景珍只要在郢州,就不會讓這陳棱放手發展自己的情報線,光靠他的那些外來親兵。沒有幾年時間是不會在這裡混熟地面的。”
“李某在這裡這一年就對此體會很深。這郢州人對外地來的人挺排斥。大概是因爲此地夾在幾個大國間多年易手,讓他們覺得外人不可信,只有在一起生活了幾百年的鄉里鄉親們纔是值得依靠的。”
“而且這郢州境內有不少荊奚洞蠻,就是李某上次走訪過的那些村子裡的蠻夷們。他們不服王化,時不時地會下山來搶劫漢人,因此本地的漢民們也往往結社自衛,對外鄉人有種天生的警惕。李某上次走訪那大洪山一帶,感受頗深。若不是有這官身,加上有十餘個得力的護衛相隨,只怕這條命就交代在那裡了。”
王世充道:“此地人當真如此排外?那照這麼說,就是我想以後在這裡建立自己的勢力,也非易事了?”
李靖正色道:“不錯,除非主公可以控制住這雷世猛和董景珍,或者是把這二人趕走,讓自己信得過的得力人士當這裡的捕頭。”
魏徵的雙眼中光芒一閃一閃:“藥師,你剛纔說了本地人排外,只是這州刺史、長史、司馬之類的上官是朝廷派來的。他們沒有辦法拒絕,只能接受。可是這捕頭之類的流外吏員卻都是本土人士擔當,難道趕走了雷董二人,就能安排自己人了?恐怕未必吧。”
李靖笑道:“那就是二位要考慮的事情了!李某很快就要跟着表哥一起回京,這裡的事情也是有心無力,不過我相信主公一定可以找到很好的解決辦法的,當然前提是先要把雷董二人給踢走。”
王世充仔細想了想,道:“這個問題以後我自己想辦法解決。我還剩下最後一個問題,那斛斯政當真到了連謀反大案也不聞不問的地步嗎?他是明哲保身呢還是自己也心懷異志?”
李靖聽到這話,沒有馬上開口,低頭沉思了一陣,才緩緩地開口道:“這個事情確實很難說,因爲斛斯政在李某看來,是個把自己隱藏得很好的人,很難看清楚他內心的真正想法。他應該是知道蕭銑的事,可從來不去戳破,甚至有一陣子我還認爲他有可能是蕭銑的人,因爲他一直不給陳棱方便。”
“可是後來我盯了蕭銑很久,發現他其實和陳棱暗中還是有聯繫的,可跟斛斯政卻是從沒有任何往來,應該也能排除斛斯政是蕭銑同黨的這種可能。至於他是本身有反心,還是純粹的只是不想攬事上身,那就不得而知了。”
王世充笑道:“這件事我們會弄清楚的,藥師,你是不是三天後就跟着韓兄一起回大興?”
李靖擺了擺手:“不,我們回洛陽,就在你們出洛陽的時候,楊廣也正式遷都了,詔命我們回去覆命時直接到東都。”
王世充微微一愣:“這麼快?”
李靖點了點頭,道:“越國公這回把整個洛陽城向東移了十幾裡,可以說是另建了一座新城,完全不同於漢魏時的舊洛陽,但是他畢竟有數十萬役夫一起幹。”
“而且洛陽臨着洛水,漕運方便,建城的木料可以順水漂來,而石料在北邊的硭山中到處都是,修起來也不慢。在你們動身前,整個工程已經完成了大半,而那顯仁宮正是已經修築完成,可供楊廣入住了。”
“再加上楊廣對他以前呆過的揚州江都一直念念不忘,巴不得早一點從洛陽出發,以便舊地重遊。所以楊廣一聽到洛陽那邊的宮殿完工,就迫不及待地搬了過來,順便讓文武百官和王公貴胄們也跟着他一起搬家。”
魏徵笑了笑,道:“藥師說得沒錯,楊廣遷都洛陽,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爲了方便他更好地去江都玩。聽說在修建顯仁宮的同時,還讓著名的能工巧匠,前國子監祭酒何妥的侄子,現任太府卿何稠,爲他營造下江都時所乘的龍舟。”
王世充心中一動,連忙道:“何妥?就是那個在開皇年間上書先皇,說是蘇威結黨營私,害得先皇在朝堂之上當衆讓蘇威看謝晦傳,然後將其免官的老學究?”
魏徵點了點頭,道:“正是此人,何妥是著名的學者,他的兒子何稠,則是有名的能工巧匠,開皇年間曾經出征嶺南,說動嶺南蠻夷甯猛力來降,何稠那次因功被加了開府,成了四品官員,後來還和宇文愷一起負責了文獻皇后和先皇陵墓的建造,先皇生前對文獻皇后和自己的陵墓非常滿意,最後在彌留的時候,還當着楊廣的面說,多虧了何稠,自己才能和文獻皇后魂遊地下,要楊廣以後要重用何稠呢。”
王世充聽得連連點頭:“這何稠聽起來和那將作大監宇文愷一樣,只是個專業型的技術人才,先皇生性節儉,不喜歡精美奢侈的東西,更不喜歡大興土木。所以何稠在先皇一朝英雄無用武之地,大概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先皇要給他一個平叛的差事,讓他立點軍功以升官,也算是爲了彌補對他的歉意吧。”
魏徵笑了起來:“主公所言極是,按我朝律法,非有戰功者或者政績突出,考覈優等者,不得晉升。因爲先皇不好奢華,何稠這樣的巧手大師多年來一直無事可做,自然也沒法升官,所以先皇纔會派他去打一個沒有難度的仗,積點軍功好升官。”
王世充哈哈一笑,在馬上擺了擺手,道:“藥師,玄成,雖然這何稠在先皇一朝無事可做,可是現在新皇登基,只怕很快他就有的忙了。”
王世充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些什麼,臉色微微一變,道:“不對啊,楊廣這回大興土木地去營造東都洛陽,指定由越國公監工,宇文愷和封倫都是領銜主修,爲何卻偏偏少了這何稠?”
李靖笑了笑,道:“因爲這何稠被派去做另一件事了,就是修龍舟。”
王世充剛纔就聽到過此事,現在給李靖一提醒馬上想起來了,他笑道:“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那龍舟不就是端午節時用來競速的那種船嘛,有必要要何稠這樣的大師去建造?再說了,皇上是要和人比劃船的速度嗎?不坐大船而要坐龍舟?”
李靖搖了搖頭:“主公誤會了,何稠所建的龍舟不是端午比賽的那種東西,而是供楊廣下江都時乘坐的豪華大船。李某隻是略有耳聞,但聽到的情況也讓李某吃驚不已,這點魏先生應該最清楚,還是由他來說吧。”
魏徵點了點頭,正色道:“那龍舟魏某親眼見過,高四十五尺,長二百尺,上面足足有四層建築。最上層是正殿和內殿,正殿足可以接見上百名朝臣,內殿也可以接見二十餘人。此外還有東西朝堂,供官員們休息。”
“中間的兩層加起來有一百二十多個房間,全是用上好的檀香木打造,內部鑲金嵌玉。最下面一層也有數十個房間,都是供宮女和內侍們居住的地方。這是楊廣自己乘坐的大龍舟。”
“而蕭皇后所乘坐的叫翔螭舟,除了規格上比楊廣的龍舟小了一點以外,一切都是按造那條龍舟的標準打造的,也是四層建築。此外還有九艘浮景船,都是三層建築的水上宮殿。”
“我去東都洛口處的造船地時,這些巨型龍舟已經打造完成了,其他還有根據大小和規模不同的漾彩、朱鳥、蒼螭、白虎、玄武、飛羽、青鳧、陵波、五樓、道場、玄壇、板、黃蔑等幾千艘船,供後宮、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坐,都已經建好了大半。”
“除此之外,還打造了大小几千艘戰船,供隨行護駕的軍士們乘坐。主公,你是沒見過,那洛口處的水面,已經被這上萬條船塞得滿滿當當了,而那十餘條三四層建築的大龍舟,則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王世充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聽魏徵一口氣說完,好久才反應了過來,長嘆一聲:“我的天啊,這是要出巡江都嗎?只怕是當年大隋滅南陳也沒這麼多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