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額頭伊普西龍符文輻射出更加明亮的光華,水晶山峰內部能量流速激增,一道完全不同於淨化新星的衝擊波……不對,應該是時空漣漪迅速漫過,樂園星所在空域出現嚴重扭曲,時間彷彿停止,光線像飄搖的絲帶在黑暗中宛轉。
從那些殘存戰艦舷窗望去,整顆星球被拉伸成一個不規則物體,消失於新生奇點。
下一個呼吸,靠近時空隧道的地方有漩渦生成------起碼在曲率檢測設備建立的空間模型來看是一團漩渦。方纔消失不見的樂園星重新出現,飛向時空隧道入口。
與此同時,整個方舟世界開始顫抖,就像經歷一場地震那樣。當然,這種初生震盪無法以肉眼觀測,只能憑藉時空曲率探測設備掃描得知。
不僅如此,聯通正物質宇宙與方舟世界的時空隧道也出現不穩定情況,或許是來自反物質世界的干擾所致。
唐方無視系統給予的警告,將剩餘能量用在維持時空隧道的結構穩定上,以幫助樂園星平安抵達正物質宇宙,不會泯滅於正反物質對衝,又或者迷失在次元夾縫。
因爲第一次進入聖堂時引爆元素生物對水晶山峰造成一定程度的結構損傷,後來又經歷嚴重的t能量流失,如今再歷折磨,本就傷痕累累的聖堂再也無力維持結構完整,落晶如雨點一樣由天空墜下,巨大的裂痕在晶體峭壁延伸,震動沿支撐環擴散至周圍扇葉結構,整座伊普西龍空間站變得風雨飄搖,說不得哪一刻便會崩潰瓦解。
毀滅的序曲不只發生在方舟世界核心,在遙遠的邊區,時空曲率一片混亂,空間在宏觀角度開始變得不連續,那種力量如同震碎鏡面的衝擊,撕裂範圍內一切有形物質。
大廈將傾,末日終至……毀滅開始在方舟世界各地上演。
唐方等人才進入這片天地時看到的那顆破碎星球巖體夾縫捲起一道道炎珥,足有一塊大陸規模的巖體飛向太空,然後毫無徵兆地斷成兩截,光線在視野盡頭扭曲。
在樂園星進入時空隧道的一瞬間,彼岸星附近時空突然塌縮,無數克隆人視爲故鄉的行星彷彿被捲入漩渦的泳者,帶着慘叫與恐懼沉入深不見底的大海。
太空中是聽不到聲音的,只有一張張難以理解的毀滅畫卷。
要知道這還只是方舟世界走向毀滅的序曲,包裹整個系統的反物質泡還沒有完全破碎,一旦約束機制失衡,無窮無盡的反物質涌入,可想而知又會造成多麼聲勢浩大的破壞與動盪。
然而站在宇宙尺度觀測,方舟世界的湮滅或許只是一個氣泡,一朵浪花,一團泡沫……僅此而已。
水晶山峰不只向內垮塌,也在向外崩潰,無數宇宙戰艦大小的晶石由主體剝落,慢慢飄向周圍還算穩定的虛空,好像繁星一樣映射着來自水晶山峰的光芒。
唐方在聖堂內的日子很不好過,既需要集中精力維持時空隧道區域的結構穩定,又需要應付來自天空的威脅,好在有塔薩達與混元體毀滅者在,幫他分擔了不少壓力。
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反物質泡遊離在崩潰邊緣,而水晶山峰也崩解成大大小小的破片彌散在虛空,聖堂只剩下弱不禁風的一小塊區域,要不是能量雲與唐方還在苦撐,只怕早已坍塌毀滅。
崩潰就像放慢一些的涌潮,持續蠶食這片世界。部分晶體撞擊扇葉結構,揚起無數鋼鐵塵埃,甚至播下火焰的種子,快速生根發芽,開出一束束紅花。
唐方的脣邊溢出一絲欣慰笑意,終於……終於爲樂園星的撤離贏得足夠時間,現在就算方舟世界崩潰,也不會阻止樂園星前進的腳步,它會在幾分鐘後抵達正物質世界,由毀滅命運解脫出來。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能量雲殘存的力量進行最後的時空轉移,把他由聖堂送達時空隧道入口,然後乘坐神族運輸船追上樂園星,一道離開這片崩潰世界。
“走吧,艾瑪……我們回家!”他又看了一眼坍塌在即的聖堂,將手招向天空不復濃密的能量雲,下達最後的傳送指令。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發展,除了一件事。
被火焰吞噬的扇葉結構射出一抹驚鴻,衝破預示毀滅的紅色浪潮,由漫布天空的晶石縫隙穿過,以極爲靈巧與優雅的姿勢脫離險境,進入安全區。
唐方將全部心神與精力都放在操縱能量雲穩定時空隧道一事上,忽略了方舟世界內部的小插曲,如果他能分出心思仔細觀察,一定會觀察到那抹驚鴻,認出它的身份。
那是一艘單人護衛艦,有着天鵝頸項般細長而優雅的艦首與全景天窗。
是的,那是遺蹟戰艦“黃昏之翼號”------諾亞賜予雅典娜的坐騎。
在艦橋天窗的那一頭,她拿掉了冰冷的銀色面具,眼淚在臉上肆意流淌。
她緊握雙拳,對聖堂所在位置忘情地呼喊着什麼。
如果他能記錄下這幅畫面,然後找一個會脣語的人幫忙翻譯,或許會讀懂那些話,還有她的憤怒------“唐方……我恨你!”
這裡有她的回憶,這裡有她的家鄉,這裡有她的愛人,然而此時此刻,這裡的一切都在瑟瑟發抖,發出毀滅前最後的悲鳴。
而帶來毀滅,奪走她所珍視的一切的人,就在那裡,在那座水晶做成的聖殿裡。
以前的聖堂那麼耀眼,承載着她的敬與愛,因爲它是方舟世界的基石,因爲諾亞就在那裡。然而現在不一樣,她對聖堂的感覺只餘下滿滿的悲傷與仇恨。
黃昏之翼號主炮綻放出一道耀眼閃光,足以毀滅輕型巡洋艦的反物質射線落在佈滿裂痕的晶壁,宛如壓倒駱駝的最後稻草,掀起一場大崩塌。
毀滅的鐘聲已經臨近,崩塌在方舟世界邊沿形成,她已經沒有時間開第二炮,黃昏之翼號在虛空畫出一道平滑曲線,避過飛來的晶石,化作破碎霓虹消失在伊普西龍空間站所在空域,片刻功夫出現在裸奇點附近,很快投入時空隧道。
雅典娜是懷着怨恨情緒離開方舟世界的,因爲她很清楚,黃昏之翼號的攻擊不能消滅敵人,但是她並不知道,雖然剛纔那一炮沒有直接幹掉唐方,卻跟幹掉他沒有太大區別。
那些反物質崩潰了聖堂的結構,能量雲隨之瓦解消散,失去時空轉移的力量,自然沒有辦法送他前往裸奇點所在空域,甚至連離開聖堂也做不到。
他顯然不可能有足夠時間在方舟世界破滅前由經典途徑離開聖堂,然後乘坐神族運輸船遁入時空隧道。
“完了……”他望着落晶如雨的天空,輕聲嘟囔道。
遠方晶石落地激起震耳脆響,腳底板塊繼續下沉。塔薩達還在天空堅持,混元體毀滅者不停地把危險晶體移走,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
彷彿迴應他的失望與沮喪,傳送平臺左側晶體峭壁咔的一聲裂成無數破片,向着外面飛走,聖堂暴露在真空環境,內外氣壓差形成一股致命吸力,將地面的晶石與晶屑,連帶不知道該怎麼做的唐艦長一起捲走,投向外面寒冷虛空。
寒冷在這裡是一個非常短暫的名詞,裸奇點已經消失不見,從世界邊緣洶涌而至的光芒吞噬視界內的一切,把它們化成純粹的能量。
隨着聖堂崩潰,維持系統穩定的反物質泡跟着支離破碎,毀滅如天洪瀉落,淹沒這片不應存在的世界,爲裡面的人帶去死亡裁決。
毀滅的腳步勢不可擋,已經沒有人能夠救他……除非薩爾娜迦重現。
邏輯姐會像一個人類那樣對他動惻隱之心嗎?顯然不可能,所以……他沒救了。
塔薩達在視線盡頭睜大了眼眸,瞳孔倒映出末日景象。
一片光明刺痛了他的眼睛,這很正常,因爲毀滅來到了他的面前,會帶走的他的身體與生命,從此世界上再沒有唐艦長。
………………
方舟世界發生的一切被塔爾塔羅斯深淵的無盡黑暗遮蔽,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反物質世界躍起的微小浪花,就算一些最尖端的引力計探測到短時的曲率異常,也只會認爲天邊那幾個黑傢伙又在爲地盤吵鬧,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人類世界現在萬衆矚目的焦點不在塔爾塔羅斯深淵,在伊達共和國的首都恆星系統。
唐方進入方舟世界前曾經在靠近塔爾塔羅斯深淵的凱摩爾恆星系統做下一件大事,梅琳星總督府所在的人工島被大和炮抹去,通往德爾塔斯市的整潔道路上曾經演出過一場槍法比賽……一場代價高昂的槍法比賽,高昂的讓許多權貴無法入睡,讓總統先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畢竟他很清楚這件事的根源在哪裡。
對於他們這個等級的政客,自然不會在意那些小吏的死活,更注重現象背後的東西。
無論是故意有人推波助瀾,還是新聞媒體無孔不入,趙佳立回到迪拉爾恆星系統的事情被多方政府的得知,再結合凱摩爾恆星系統發生的事情,似乎對外傳達一種聲音------韓景雲與唐艦長達成了某種協議,普利登?阿拉木圖的形勢有點不妙。
普通民衆與官場上的人關注點不同,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媒體公佈的錄影帶上。
伊達共和國、圖蘭克斯聯合王國、蒙亞帝國……這些專zhi國家的清醒民衆雖然不敢直接慶祝與稱讚,可是無不在心裡喝彩叫好,政府的宣傳機構管得了新聞報刊,網絡媒體,管不了他們喝酒吃肉,放鞭打鼓。
雖然在那些受到權貴支配的媒體口中,官員、貴族與民衆永遠和諧共處、軍民一家、魚水情深,事實上在很多人心裡,兩個階級早已是敵對關係,只是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那種仇恨與對立還沒有爆發出來,變成浸潤血液與死亡的衝突。
所以對他們來說,死一名官員是值得叫好的,死一名貴族是要拍案稱快的,如若死的是一沓權貴,那自然得擺酒飲宴以示慶祝。
當然,有高興的,就有悲哀的,有稱讚的,就有憤怒的。悲哀者大體以死者親朋爲主,因爲再無法用死者的權勢攫取利益,再無法趴在政府這顆大樹吸食平民的血液與骨髓。
而憤怒者,以年輕人與沒有受過教育、不明真相或者不善於思考的人居多,畢竟對於這些國家的媒體來說,抹黑晨星鑄造是一種思想工作,引導憤怒者的仇恨情緒是一種政治需要。就像大草原上的野牛與羚羊,給它們一個方向,一隻頭羊或頭牛,便會撒開腿全力狂奔,變成一列戰車,一片赤潮。再兇猛強壯的獅虎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去招惹它們,不然只會被踏破肚腸,淪爲禿鷲與鬣狗的豐盛晚宴。
有意思的是,像星盟、查爾斯聯邦、多蘭克斯共和國這種民zhu國度內部同樣有很多反對的聲音,指責唐方的所作所爲令人髮指與不齒,他根本不是什麼英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行事全憑個人喜好,不懂什麼叫“生命可貴”,不懂什麼叫“上天有好生之德”,畢竟那些權貴也是有家庭有妻兒的,體內也有鮮血流淌,也有心臟起搏。
這些人出生在星盟、查爾斯聯邦、多蘭克斯共和國,自然感受不到蒙亞帝國、蘇魯帝國這種專zhi國家底層民衆的辛苦恣睢,不瞭解那些權貴身上承載着多少仇恨與詛咒。
他們從小到大接受的理念與教育告訴他們,唐方的做法是錯誤的,是邪惡的。他們的生活環境與社會制度所塑造的價值觀與人生觀註定無法接受以暴易暴的極端思想。
就像陳劍說的那樣,“他又搞出了一個大新聞,嗯,他總是會搞出大新聞。”
凱莉尼亞本該爲這件事頭疼,因爲唐方的任性爲她帶來諸多困擾,迪拉爾恆星系統迎來了許多抗議者,以及蒼蠅一樣趕都趕不走的新聞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