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不待托馬斯回話,一個彎腰扛起執政官先生,往平臺邊沿大步流星走去。
唐方扭頭望向側面一具飛行機械獸屍體,只見黑色墨晶般的羽翼抖動幾下,裡面鑽出一顆牛頭,下方鼻孔呼哧呼哧往外噴着白氣,厚實的舌頭像三伏天老犬的舌一樣耷拉在外面,看起來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魚人自牛頭人陸戰隊員撐開的縫隙爬出,鐳射槍往地上一丟,徑直走到大塊頭面前,馬步扎穩,兩隻手卯住嘴巴上方那枚鼻環使勁往外拉。
魚人的每一次拉扯都換來牛頭人陸戰隊員的慘嚎,到最後也沒有救出它的搭檔,反而讓暴露在外的舌頭變成一條死魚,軟趴趴地耷拉在嘴角。
“嘿,那是我給莉雅的求婚禮物,求求你……你……不能這麼做。”牛頭人陸戰隊員有氣無力喊道,聲音悶的像沒了揚聲器的低音炮。
魚人:“嗚啦啦……嗚嗚嗚嗚……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啊,我都快被你煩死了……沒有懷特之腿,沒有懷特之腿,沒有懷特之腿,凱恩教導我們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
唐方搞不明白這一對活寶在玩什麼把戲,以現在局勢也沒時間與精力去跟他們對話,趕緊召喚出一頭瘴毒獸推開飛行機械獸,將牛頭人陸戰隊員與魚人送回系統空間,這纔會同諾娃往出口方向撤退。
阿羅斯動身比較早,卻因爲托馬斯?昂科魯拖累了奔跑速度,沒過多久便被唐方與諾娃追上,看到了馬潤甲的鋼鐵背影,也看到了執政官先生便秘一樣的側臉,想來這樣的旅行方式很不舒服,給老頭兒留下難以忘懷的人生陰影。
四人匯合後沒有太多語言交流,繼續往出口奔行。到接近目的地的時候,腳下的震動由原來的斷斷續續變成連綿不絕,往身後看去的話,可以看到中央光芯頂部設施片片剝離,帶着風聲呼嘯而落,墜入看不見盡頭的深淵。
柱形空間的燈光開始熄滅,由原來的銀色世界變爲戰後黃昏。那種膜形傳送帶已經停運,只有前方伊普西龍石壁還在流轉幽藍光華,沒有太多改變。
如同來時一般,唐方在額心伊普西龍符文的幫助下打開距離晶體平臺最近的封閉石門,進入外面環形走道。
阿特拉斯空間站核心區域呈啞鈴構造,光芯所在柱形空間外面是一圈一圈的內環形走道,通過設置鋼鐵閘門的直線走廊連接外圍入口直徑更大的外環形走道。
內環形走道是由伊普西龍材料與人造材料組合而成,質地堅硬而穩固,四人從柱形空間走出後並未發現異常。當他們沿着閘門走廊抵達外環形走道時,發現核心區域以外的部分已經搖搖欲墜,大塊大塊的建築材料由穹頂崩塌,雨點似得墜落。空調系統、過濾系統、維生系統、損控管理系統等等次級系統或直接癱瘓下線,或出現不同程度的故障。
用以巡邏的武裝機器人全部停運,好像一尊尊雕塑散落在走道各處。士兵們早已撤離,報警聲與短路部位激盪的弧光加重了那份緊迫感。四人使用軌道艙往啞鈴結構更外面的停泊設施穿行時,已經可以看到空間站下方結構不斷膨脹的火焰浪潮。
4人抵達密封港後,唐方、阿羅斯、托馬斯?昂科魯三人先行進入穿梭機,諾娃前往最近的控制平臺,設定好離港程序後返回穿梭機,開始預熱引擎,靜候艙門開啓。
得知穿梭機運行正常,可以在阿特拉斯空間站毀滅前平安離去,托馬斯?昂科魯鬆了一口氣,想起唐方在柱形空間說過的話,正色說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在紅皇后的檔案庫內發現怎樣的驚天秘辛了嗎?”
唐方整理一下安全帶,往旁邊的座位看了一眼,剛要說些什麼,忽然臉色一變,眉毛向上揚起,冷笑道:“不要急,很快你就知道了。”
便在這時,前方密封艙開啓,穿梭機化作一道驚鴻射出,投入外面幽暗空間。
托馬斯?昂科魯注意到後方幾乎被爆炸覆蓋的空間站下身,被衝擊波拋飛的鋼鐵破片形成一團團金屬射流向着外面虛空輻射。來自梅里達星的等離子噴泉像崩塌山峰那般由已經破碎的探針結構所處高度潰散,由萬里高空流瀉而下,在星球表面形成一個巨大的輻散風暴,遠遠望去一副末日景象。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
托馬斯?昂科魯的問話沒有得到迴應,不僅如此,連窗外遠去的影像也變得越來越慢,似乎穿梭機由剛纔的高速行駛狀態停了下來。
他往控制檯看去,透過前窗望見太空另一頭的斑斕異彩。
確切的說,那是來自不同規格戰艦泄露的不同亮度的光芒。
穿梭機被海軍戰艦包圍了!這便是諾娃不得不停止前行的原因。
他看到唐方平靜的表情,沒有波瀾的眼光,似乎早就料到會遭遇銀鷹團海軍攔截,沒有任何意外與震驚情緒。
托馬斯關注前方屏幕呈現的特寫鏡頭一陣,重重地嘆了口氣。因爲他發現包圍穿梭機的不僅有負責阿特拉斯空間站安全的防衛部隊,還有銀鷹之翼首都衛隊的戰艦,第0025艦隊、第0079艦隊的戰艦。
他還看到梅亞爾的奇蹟贊禮號,霍夫曼的黑檀木號,韓照的龍威號,辛迪卡的翡翠號……這說明包括拉格拉斯恆星系統駐防海軍與幾位執政官在內,全都得知阿特拉斯空間站發生的事情,集結至此地佈下天羅地網,等待他們現身。
如果紅皇后勝利,四人自然難逃一死。如果紅皇后失手,那麼還有海軍所設防線。
自他決定幫助唐方走極端道路,托馬斯?昂科魯這個名字便不再是高貴的第三執政官,而是國家叛徒,民族罪人。
唐方打開安全帶,從座椅起身,站到控制檯前靜靜望着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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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臺穿梭機面對前方萬千雄獅,他沒有露出半分懼色,相反嘴角浮現冷笑。
諾娃的手在控制檯點下,通訊屏幕光影一閃,梅亞爾寒如堅冰的臉出現在幾人面前。
“唐方……你會爲今日所爲付出應有代價。”這是來自銀鷹團第一執政官的宣戰,也是一種決定、決心與決意。
紅皇后可以說是執政官制度的基礎,他引爆了阿特拉斯空間站,與銀鷹團已經結下仇恨,無論是出於國家顏面,還是銀鷹精神,戰爭在所難免。
梅亞爾的話音才落,未等唐方迴應些什麼,諾娃又一次在控制檯點落,通訊屏幕分成左右兩欄。左欄是梅亞爾的臉,右欄是霍夫曼的臉。
“你……真是太魯莽了。”看得出霍夫曼很沮喪,目光中有不忍與失望。從當初的臉書門事件開始,自始至終他都在想法設法爲唐方站崗,積極維護阿羅斯、布哈林二人。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托馬斯?昂科魯與唐方兩個人會瘋狂到這般程度,爲了獲得中間人計劃細節不惜毀滅紅皇后。以當前局勢,他即便有心相助,也已經沒有迴旋餘地。
唐方依然沒有說話,而諾娃再度點下接通按鈕,通訊屏幕右邊欄上下兩分,霍夫曼的臉移至右上,韓照鬆鬆垮垮的臉出現在右下。
“托馬斯……你竟然爲了一個外人背叛國家與人民,我真爲你感到羞恥。”韓照的攻擊對象不是唐方,是托馬斯?昂科魯。
老頭子沒有解釋什麼,連目光都不見一絲波瀾。早在他決定幫助唐方進入阿特拉斯空間站那一刻,便意識到會有眼前時刻。
當初唐方問過一個類似的問題,他的答案是問心無愧。
愛國有很多種,有些人的愛國行爲令人敬佩,有些人的愛國行爲令人不齒,某種意義上愛國的不一定是賢者,也可能是賊……愛國賊。更甚者,還有一種人打着愛國旗號,做着竊國之事。
梅亞爾寒着臉說道:“你們已經無路可逃,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繳械投降,認罪伏法。”他有足夠底氣說這樣的話,因爲只要是一個沒有瞎眼的正常人,都能夠看出當前形勢對於唐方與托馬斯有多麼不利。
戰場兩側。一艘穿梭機,千萬艘戰艦……這樣的對比自有一種驚心動魄。
唐方脣畔露出一絲譏笑,望着通訊屏幕上梅亞爾的臉說道:“認罪伏法?我有什麼需要認罪的,有什麼需要伏法的?”
梅亞爾說道:“你摧毀了阿特拉斯空間站,這種行爲傷害了銀鷹人的感情,是對國家尊嚴的褻瀆,對國家財產的破壞。無論你是什麼人,無論你有着怎樣的背景,都要爲這種行爲付出代價。”
“國家財產?國家尊嚴?呵呵……”唐方用一種玩味目光盯着通訊屏幕上那張正義凜然的面孔說道:“我看是你的財產,你的尊嚴吧……中間人閣下。”
他的說話很大聲,很清晰。阿羅斯可以聽見,托馬斯可以聽見,韓照與霍夫曼同樣可以聽見。
就像往平靜的湖面丟下一顆飛石,浪花向外濺射,巨大的聲音響徹雲霄,波濤與漣漪向外鼓盪翻涌。
阿羅斯眯了眼,托馬斯用力扶住前排座椅,用顫巍巍的語音嘟囔着:“你叫他什麼……中……中間人?”他原以爲自己聽錯了,可是唐方沒有絲毫打算糾正的意思,而且霍夫曼與韓照兩個人的表情從側面證實了剛纔那句話的真實性,他……沒有聽錯,唐方的確稱呼梅亞爾爲中間人。
韓照的瞳孔越睜越大,對唐方的話極不理解,心想這小子發什麼瘋?是不是看到情況不妙故意胡言亂語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挑撥他們的關係。
梅亞爾就是梅亞爾,怎麼可能是中間人呢?中間人早已退隱幕後,不問銀鷹政事。要知道第一代執政官尚有數人健在,如果梅亞爾是中間人的話,他們肯定會有所計較,而不是安心隱退。
霍夫曼也是差不多的念頭,卻並不似韓照那樣認爲唐方在耍花招,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好渾水摸魚從中得利。他緊緊盯住對面那張年輕面龐,用低沉有力的聲音問道:“唐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唐方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同樣知道托馬斯、韓照等人在想什麼,只是沒有去解釋,目光聚焦至梅亞爾面龐,似乎要刺破皮囊,看到後面的真實靈魂。
同韓照與托馬斯不同,梅亞爾的神色很平靜,甚至比剛纔還平靜。
“你以爲這樣做就可以動搖銀鷹海軍的戰鬥信念嗎?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限你在半分鐘內舉手投降,否則我會毫不猶豫下令開火射擊,擊沉你們的穿梭機。”
唐方舉起雙手拍了拍,聲音不大,但是對於霍夫曼、韓照、托馬斯,以及後續幾位接入會話網絡的執政官而言,似耳光一樣響亮。
“我很佩服你的沉穩與冷靜,真的很佩服。”他毫不在意時間的流逝,絲毫不把第一執政官的最後通牒放在眼裡,不緊不慢說道:“挑撥你們的關係?動搖銀鷹海軍的戰鬥信念?坦白的說,你們還不夠資格我這樣做。”
今時今日,霍夫曼在心中重新定義了一下“囂張”這個字眼。
什麼叫囂張,唐艦長現在的所作所爲才叫囂張,以一艘穿梭機面對千萬艘戰艦毫無懼色,就差沒有道一句“我不是針對你一個人,我是說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這是霍夫曼心裡的想法,也是其他人心裡的想法。
托馬斯有些意外,沒有想到唐方會去主動挑釁梅亞爾。自從米諾陶級戰列巡航艦抵達拉格拉斯恆星系統,雙方在拉格修斯星南極上方空間站會面,唐方一直表現的很謙虛,很客氣,很沉穩,完全不像現在這般囂張與狂妄。
大約三個呼吸時間,他眼睛裡的疑惑,韓照脣邊的微笑,霍夫曼臉上的焦急全都變了模樣,因爲外面形勢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