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金兒武功高強,聽力敏捷,忽而聽得殿外有繁踏的腳步聲,她向宇文脂淡笑着挑了挑眉。

宇文脂也輕點了點頭。

宇文智及心想得趕緊動手,否則功勞被別人搶了,想着便“唰”地一聲拔出宇文成都隨身佩帶的金刀。

宇文成都也隱約聽見殿外有腳步聲,正在仔細分辨來者身份,沒顧得上宇文智及,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遲了。

宇文智及拿着金刀便指向小金兒,小金兒嘴角微撩着笑,滿懷着讓人看不透的心計,直直迎了上去,“呲”地一聲,直穿胸膛。

宇文成都濃眉倒挑,這?

宇文脂望着小金兒的背影,嘆了口氣,也迎上了鋒利的刀尖,又是直穿胸膛。

“母親……”蘇玳來到鳳儀殿的第一眼便看到宇文智及手握着金刀,殺死了她的母親和金嬤嬤。

她抱着宇文脂大哭道,“母親不要啊……”聲音哭得斷續沙啞,“不要……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了,不要離開君兒……”

宇文脂吃力地擡起手,想要撩起女兒散亂的鬢髮,卻發現手怎麼也使不上力,只浮浮地懸在半空中,蘇玳一把抓起母親的手放到自己面頰上,眼淚嘩啦啦往下淌,哭得撕心裂肺。

“君兒,母親真不該……不該……讓你看見這……這一幕。”她費力地想要使自己的句子完整,“可是……可是君兒,母親……母親要去陪你的父親……十年了……他在那可怕的黑暗之中呆了十年了……所以……答應母親,好好活着,不要傷心,好不好?”

蘇玳搖着頭,“君兒不要,君兒要母親,要母親……求你了……別死好不好?”

瞬時,楊廣、皇后、朝陽公主還有小烏鴉夾雜着一羣宮廷太監風似的闖進來。

楊廣龍袍都沒系,只懶散地套在外面便趕了過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心炸裂般地疼痛,只一步一步緩緩向宇文脂踱去。

宇文成都和一羣侍衛立即向皇上行了禮。

宇文智及本來還抓着刀柄愣在那裡不知該怎麼辦,見皇上來了,驚得一把抽出金刀,鮮血煞了一地,也濺了他一身。

他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哐”一聲丟下金刀,揮擺着雙手道,“啊……不是我……不是我……是她……”他指着小金兒說,“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說着又將手上的鮮血往宇文成都身上抹,“刀也不是我的……是成都的,成都……這刀是你的,是你的。”

楊廣顧不得治宇文智及的罪,只半跪在宇文脂的面前,沉默半餉竟說不出一個字,這副表情哪是剛纔那輕佻風流的帝王啊。

宇文脂嘴角微翹,自嘲地笑了笑,楊廣啊楊廣,這麼多年來,你到底牽着盼着的是誰?

那滿院的牡丹應該是最好的答案吧。

她吃力地別過頭,想要看看那院中早已凋謝的牡丹,聽說那東都洛陽的牡丹更美,那大片大片的牡丹,雍容端莊,華貴超羣。

那從來都不是她。

那是爲別人而種的。

在禁閉她的院裡種這大片的牡丹,他到底想留住的記憶是誰?

罷了,罷了……她垂了眸,終於可以離開這了。

“楊廣……好生待我女兒。”宇文脂說。

楊廣輕輕抓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嘴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君兒……”宇文脂艱難地抽回手拿出個羊脂白玉墜說,“君兒……你脖子上戴的是……是凰玉墜,而這個……是鳳玉墜,是你的外祖母留給母親的,母親現在都給你,以後送給自己的夫君。得此玉墜,生相愛,死相隨,白……白首不……不相離。”

話剛說完手重重打了下來。

楊廣滿臉悲愴,輕輕地拾起她的手,“脂兒,朕對不起你……”

蘇玳癱坐在地上,好似失了魂魄,她目光只虛虛的浮在某處,眼神渙散。

楊芷幽猶豫着想過來安慰安慰她,剛挪了挪身子,便見她“唰”地一聲拿起地上的金刀,直指宇文智及,金刀破肚而出,可憐的宇文智及還沒反應過來便嘴角流溢着鮮血,蘇玳又猛的抽出金刀,再狠狠插入。

所有人都傻了眼,就連往日身手迅疾的宇文成都也像是被釘了釘子一樣,站在原處動彈不了。

蘇玳來來回回插了十多刀,最後沒了力氣,金刀“哐”一聲掉在地上,她人身子一軟,宇文成都手快接住了她,她便灘倒在宇文成都懷裡。

一時之間,四周變得死靜,小烏鴉哆嗦着身子說,“公主姐姐,那個是金嬤嬤,她怎麼瞪着眼睛看我?好恐怖!”

她無論站哪兒,總是感覺金嬤嬤在盯着她,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她害怕地往朝陽公主身邊挪。

楊芷幽沒說話,只將小烏鴉摟在懷裡,她知道小烏鴉是金嬤嬤的女兒,這是她母后告訴她的。

母后說她自己對不起金嬤嬤,所以她便待小烏鴉很好很好。

她希望小烏鴉永遠也別知道真相,一直這樣快快樂樂地活着,永遠別知道真相。

這真相太殘忍了,她望着蘇玳,看着宇文成都懷裡那瘦小的身姿,不禁心疼,她要好好對待這個妹妹,要把自己父皇母后欠她父親母親的都還了。

楊廣悲痛過後,緩緩站起身子,眼中怒火四射,他大叫了聲,“來人!”

“皇上……”皇后叫了聲,快步走到他跟前,“皇上不可啊!”

她知道,宇文脂死了,楊廣這十年來的願望也破滅了。

她知道,她的丈夫一直在等着一個永遠也不可能的結果。

竇胭死了,他傷心,便總想着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建成那孩子,那孩子很優秀,她也覺得和幽兒般配。

如今宇文脂也死了,他的夫君僅剩的半條魂魄也跟着去了。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目光所及之處就是沒有自己呢?

以前他稱她爲王妃,現在叫她皇后,永遠的總是那麼疏遠。

她多麼希望,他的夫君能夠叫她一聲茹兒。

多麼希望!!

她定定地看着楊廣,滿眼的期盼。

楊廣若有所思地望了皇后蕭茹一眼,淡淡說道,“皇后,找個御醫給君兒瞧瞧。”

終究只是皇后,是的,她只是皇后。

蕭茹斂了眉,微俯身子,道了句,“臣妾遵皇上旨。”

楊廣濃眉微皺了皺,望着皇后離去的背影,心裡也不是滋味。

“來人……”楊廣又說,“將宇文將軍禁閉於宇文府,沒有朕的旨意,宇文成都不得離開府邸半步……”他揮了揮手,說,“下去吧。”

楊廣知道,宇文家兵權在握,勢力不可小覷,還好剛纔皇后叫住了他。

否則他一時之急,恐怕要釀成大錯了。

皇后……他的皇后……其實是個很好的妻子。

北方的十一月早已是寒霜鋪地,銀霜映襯着高懸於空中的皎皎明月,更是閃爍着點點光澤,若隱若現。

原來肅殺的深秋也可以這麼美。

只是這肅殺的美麗總是那麼悽然,美好的日子總歸太短暫,短暫到甚至還未真正用心去體會那幸福的快感,便又從指縫間悄悄流走了。

她驀然回首,望着那離她越來越遠的幸福,眼眶轟熱,眼淚止不住向外流。

又成孤兒了,要怎麼去過剩下的千千萬萬個日日夜夜?

天上的明月,你是不是也覺得孤單呢?

就算是衆星捧月,就算你是那般榮耀的存在,想來你也是不快樂的吧?

我和你一樣,就算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又會有誰懂得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呢?

我要的不過是被人疼,被人寵,再簡單不過的幸福。

還會再有幸福嗎?

如果還可以有,定是豁出了性命也不會放棄。

一對鳳凰玉,此生不相離。

母親,要祝福女兒得到幸福。

宇文化及在大廳內來回踱着。

不對,總感覺有事要發生,他焦慮地皺着眉頭,轉頭便說,“去將二公子叫起來。”

有些事情他得和成都商量商量。

這選駙馬的日期越來越近了,總得準備準備。

“老爺……二公子還沒回來呢。”

宇文化及忽的停住了腳步,暗忖着,替皇上守夜應該是兩班輪流職守,成都昨夜守的是上半夜,應該子時就回來了纔對,怎麼?

越來越覺得不安,但他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成都辦事他是放心的。

怎麼回事?

“那去把大公子叫出來。”宇文化及又吩咐道。

那家丁哆嗦着沒敢接話。

“怎麼了?”宇文化及轉頭問。

“回……回老爺的話……大公子也還沒回來……”說完那家丁低着頭小聲喘氣。

“成龍也沒回來?”宇文化及恨鐵不成鋼地說,“這兔崽子又到哪裡給我惹禍去了,和他二叔一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正當他再欲說下去時,宇文成都回來了,宇文化及見愛子回來了便迎了上去,問道,“成都啊,怎麼現在纔回來?”

話剛問完,便掃到了宇文成都身後的幾名侍衛,“這……怎麼?”

那些侍衛向宇文化及行了一禮,一領頭說道,“皇上口諭……將宇文將軍禁閉於宇文府,沒有皇上的旨意不得擅自離開。”

那幾個侍衛平時都是宇文成都的部下,宇文成都治兵嚴謹,但待兄弟們也甚好,是個令人信服的將軍首領。

因此,礙於宇文成都的面子,那幾名侍衛對宇文化及還是恭恭敬敬的。

宇文化及有些懵,“成都……這是怎麼回事?”

那幾名侍衛將宇文成都押送回將軍府後便又回去給皇上當差了。

宇文成都便將昨夜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父親聽。

宇文成都是勇夫,但不是庸夫,他是有智謀的,對於昨夜那突如其來的一切,他知道並不是偶然,只是他年紀也才十七八歲,對於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他是不太清楚的。

宇文化及聽後攤坐在圈椅上,臉上血色全無,“你二叔他……他死了?”

宇文成都點點頭,濃黑的劍眉緊緊蹙着。

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弟弟再不爭氣,也還是會傷心的。

但宇文化及很快反應過來,“成都……這事……這事不對。”

那小金兒武藝高強,輕功更是了得,怎麼會讓武功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宇文智及發現?

他這個傻弟弟,怕是中了別人的圈套,枉送了這條性命了。

原來那小金兒沒死,十年前那場大火竟然沒將她燒死。不但沒死,而且還一直深藏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