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建成,你回河東,我回宮……”說着她解下自己脖子上的鳳玉脂,踮起腳尖系在了李建成脖子上,“這對玉脂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本也是我外祖母留給母親的……我母親過說過,得此玉墜,便是生相愛,死相隨,白首不相離,所以……”她說,“李建成,我蘇玳是不會死的。”

李建成捏着那顆玉脂墜看了看,又看向蘇玳,眉毛擰成一團。

“建成,想想你李家,不要感情用事……”她伸出雙手爲他理了理衣領,“我等你!!”

他望着她,有些猶豫。

她亦望着他,卻是目光堅定。

掙扎了好一會兒,李建成突然俯身深深吻住了她,蘇玳緊張地立即閉上雙眼,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半餉才緊緊環住他的腰。

那吻雖霸道卻又溫情,輾轉淺入卻又是不容抗拒,像是要將她吞進腹中,好一會兒後才流離不捨地離開,他說,“等我……”蘇玳向他點了點頭,他立即閃身迅速躍坐在一匹馬上,甩鞭急行,行了一段忽而又勒僵停住。

他回頭看她,她走上前一步,竭力抑制住心中的不捨,向他揮揮手,示意他趕緊走,他深深望了一眼,回過頭,猛一甩鞭,馬兒嘶嘶呼叫着撒開蹄子就向前跑去,而他的眼中溼潤了一片,心一陣陣絞痛。

爲了家族,爲了李家,他李建成這次可是窩囊死了,憋住那口氣,繮繩被握得死緊,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宇文成都高高舉起右手,剛示意官兵去追,蘇玳立即回頭大叫了聲,“宇文成都……”她說,“不許你去追!!”

宇文成都寬大的手掌只愣愣僵在空中,指尖微顫,卻是放不下來,只是遙遙看着那個女子,就像那天一樣,遙遙相望,卻是怎麼也靠不近。

也許,這一輩子,都靠不近了。

蘇玳說,“若是皇叔怪罪下來,我一力承擔……”她又走至宇文成都身邊,“這事明擺着就是有人栽贓嫁禍,而且手段根本就不怎麼樣。”

宇文成都示意大批官兵回城,蘇玳見他收了兵,笑着說,“皇叔知道我出宮的事了?”

他將她抱上馬,讓她坐在自己胸前,也勒僵打馬往回走,只輕聲答道,“嗯。”

“李世民也逃出來了?”

“嗯”

“那……朝陽公主是不是受罰了?”

“嗯”

“宇文成都!!”

“嗯……”

“你個木頭!!”

“嗯……誒,什麼?”

蘇玳回到朝陽宮,便見楊芷幽領着一羣宮女跪在地上,破碎的瓷器片子灑了一地。

她擡眸看去,見楊廣坐在上首正怒視着她,她又望望旁邊,皇后給她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說話。

她低着頭輕手輕腳地走到公主身邊,用腳撥開地上的碎瓷片,也默默地跪了下來。

“呵……”見她一句話不說,只默默跪在一旁,楊廣先是輕笑一聲,後又一掌拍在桌案上,忽的起身厲聲道,“你倒是自覺得很!!”

蘇玳有些被嚇到,驚的背脊一彎,她偷眼去瞄公主,見公主面頰微紅,看似是被楊廣打了一巴掌。

她一顆心懸到嗓子眼,公主都打,那,會不會殺了她?

她有點害怕了,她不想死,不能死!!

楊廣走至她的身邊,說道,“把頭擡起來!!”

蘇玳乖乖仰起了小臉,和楊廣對視着,楊廣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心下一顫,又見她面色蒼白,髮髻凌亂,一身狼狽,想必這一夜也受了不少苦,氣也登時消去一大半。

想想也對,他目前還不能與李淵將關係鬧得太僵,他還需要李淵去防禦突厥,鎮壓起義軍,至於宇文化及所說的證據,倒也不能全信,宇文家,李家都不是省油的燈,但也必須保持着平衡。

想着,楊廣輕輕擡起手,想要幫她理理鬢角的亂髮,可蘇玳卻以爲楊廣想要打她,她心一懸立即閉眼倒在了一旁。

“君兒……”楊芷幽見她暈倒,趕忙過來扶她。

皇后也擔心地跑到她的身邊。

蘇玳對着楊芷幽一睜眼,吐了下舌頭後又立即閉上眼睛裝暈過去,楊芷幽沒辦法,只能一邊假哭,一邊偷眼瞄下楊廣。

“行了行了行了……”楊廣早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揮了揮衣袖,“你也別裝了,趕緊起來吧。”

見蘇玳還是躺着不動,他拔高音量說,“再不起來,朕治你個欺君之罪!!”

欺君?那可是死罪!!

蘇玳聞言一咕嚕爬了起來,只訕訕地笑着。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剛派出去攻打瓦崗寨的張須陀竟然戰死了,張須陀一死,裴仁基倒是好,直接率其子裴行儼與衆部將投靠瓦崗寨。

瓦崗寨的勢力是越來越大,真真就是一個小朝廷,文官武將,人才濟濟。

現在鬧得朝廷上都是人心惶惶,“李氏當王”的預言是不是就要成真?

“李子結實並天下,楊主虛花沒根基。日落照龍舟,淮南逆水流,掃盡楊花落,天子季無頭”這到底是誰散佈出的謠言?

是不是真的該殺一儆百,拿一個李姓命官開刀,堵住那悠悠之口?

成公李渾府邸。

“桃蹊,帶着你二孃離開大興吧。”李渾對着自己的女兒說。

“爹爹,爹爹這是爲什麼?”李桃蹊雖已有點明瞭自己父親的意思,卻還是問道。

“桃蹊,爹爹是先帝的暮鼓晨鐘,保衛大隋江山是爹爹一生的使命,如今的大隋岌岌可危,爹爹不能眼見大隋即將滅亡而坐視不管啊!”

“哼!當今皇上昏庸,這又關爹爹什麼事?”李桃蹊有巾幗不讓鬚眉的英雄氣節,她憤憤不平地說道。

李渾望着自己的女兒,說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皇上不能以身表率,不能體恤百姓,不關是草莽英雄紛紛起義,就連宗室貴族,朝廷命官也都開始反抗朝廷……大業九年起義後又被鎮壓的楊玄感,不久前帶兵歸降瓦崗的山馬關總兵裴仁基,還有很多人也在蠢蠢欲動,爲父若是再不盡職諫言,對不起先皇啊……”說着他拱手遙遙向門外一舉,以表對先帝的尊重。

“爹爹,爹爹這是要死諫麼?”李桃蹊忽的明白父親真正的意思,急急問道。

李渾看了女兒一眼,說道,“知道爲父爲什麼給你取‘桃蹊’這個名字嗎?”

李桃蹊點點頭,“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之意。”

“我李家一門忠烈,凡事要以身作則,爲父希望你記住,身教重於言教,爲人一定要誠懇真摯,現在朝廷有難,爲父就算是因諫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啊!”

“可是爹……”

“聽爹爹的話,離開這裡,現在就走!!”

“老爺……”李二夫人整理好了東西后,走到丈夫和女兒身邊,她又望了眼李桃蹊說,“桃蹊一人走,二孃留下來陪你爹爹!!”

“不行!!”李渾大聲說道,“你跟桃蹊一起走!”

“老爺,我當年爲了小姐,爲了照顧桃蹊,我……”她有些許哽咽,“現在我又怎麼會留下你不顧,一個人逃走呢?”

李渾面含愧疚,他伸手撫了撫夫人的面頰,眼中隱有光澤,“是我對不起你,這麼多年來害你受苦了……”

“不!我不後悔……”她忽的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若老爺不答應我,我現在就死在你的面前!”

李渾一驚,“夫人,你這是要幹什麼?”

一旁的李桃蹊見狀立即叫了聲,“二孃!”

李夫人轉過頭對李桃蹊說,“桃蹊,聽你爹爹的話,現在就走,二孃已經將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她又轉頭望着李渾,眼中含淚,她不說話,只盯着他看,彷彿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男子,一身錦袍,沒有看上才貌雙全的小姐,只看上她這個容貌平平的丫鬟,其實他們纔是那情投意合的一對。

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被人誤會,她一直在默默地爲這個家付出,但她從不後悔!!

……………………“各位愛卿,有事啓奏,無事退朝……”楊廣斜靠在龍椅上,聲音慵懶地說。

重臣都打算屈身高呼“萬歲”後,離朝回家了,就在此時,李渾手持朝笏,站出衆人之外,“臣李渾有本啓奏。”

“愛卿,有話直說……”

“臣今天想和皇上還有各位大臣探討何爲明君,何爲賢臣……”言畢他向楊廣深深一俯身。

此話一出,重臣都是倒吸一口氣,唏噓不已。

楊廣聞言眸色一深,但表面上還是強裝着笑顏說,“那愛卿倒是說說看,何爲明君,又何爲賢臣呢?”

“臣想請問皇上,南陳後主陳叔寶因色誤國算不算明君?”

這話真是一針見血,楊廣忽的背脊一僵,強裝的笑容也斂得一乾二淨,正色地看着李渾,滿眼怒火,李渾全當未見依舊說道,“而南陳所謂的賢臣數以百計,卻沒有爲此而勸諫君主的,皇上認爲南陳有賢臣嗎?”

這話一出,朝廷上議論聲是一陣高過一陣。

楊廣忍無可忍,當然也無需再忍,他忽而站起,大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滿堂的文武百官都驚得跪下道,“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

“皇上……皇上息怒……”

獨獨李渾與楊廣站立着,遙遙對視。

“皇上……”李渾說,“若皇上再如此沉迷酒色,我大隋……大隋就要亡了啊……皇上……”

楊廣胸口開始劇烈起伏,他猛一揮衣袖,龍案上的奏摺啊玉璽啊全都一骨碌砸了下來,他指着李渾說,“李渾,你好大的膽子!!”

“皇上,若是先皇在世,定不會希望看到這一切,如今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連連戰爭,若皇上再如此執迷不悟,大隋就真的要亡了啊!!”

楊廣不說話,只一直滿眼噴火,怒視着他,朝堂之上一片寂靜。

“成公一直在說大隋要亡,莫不是自己想要取而代之?”宇文化及向楊廣一拱手後又轉頭望着李渾說道。

“宇文化及,你,你,奸臣!!”他氣急,說道,“魏晉之亂,南北朝之亂,亂就亂在爲君不君,而爲臣亦不臣,你,奸臣,終究是有報應的,你看看,你的報應體現在你的大兒子身上了吧?這就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