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的盧米安沒有多想,挽起袖子,露出右臂,用“墮落水銀”在上面劃拉了一下。
短暫的麻木後是他已多次品嚐的疼痛,但他沒有皺眉,看着點點鮮血溢出,染紅了銀黑的刀尖。
幾乎是同時,盧米安眼前浮現出了那條由無數複雜符號組成的水銀色虛幻長河,而邪異短刀內儲存的命運水滴從刀尖浸出,流入了不深的傷口內。
盧米安集中起精神,竭力分辨想要交換的命運。
他“看見”了接受治療的自己,“看見”了發泄完情緒後沉沉睡去的自己,也“看見”了即將去找奧斯塔.特魯爾的自己......
這一幕幕場景在盧米安腦海內閃過,就彷彿他真的親眼目睹了一樣。
沒多久,他在最近幾天的命運裡找到了行走於地下墓穴外,與蒙蘇里鬼魂相遇的自己。
他連忙挑起“墮落水銀”的刀尖,讓它刺向那一個個似乎由水銀色小河自我纏繞而成的複雜符號。
那段命運相當沉重,盧米安第一次競沒能撬動。
眼見虛幻長河在逐漸隱去,腦海內的畫面越來越模糊,他趕緊將大部分靈性灌注入了“墮落水銀”的刀身。
終於,隨着他第二次撬動,“遇到蒙蘇里鬼魂”的命運脫離了水銀色的虛幻長河,內縮爲小小的液滴,就像溫度計打碎後的汞珠一樣。
那滴虛幻的水珠很快就融入了銀黑色的短刀。
直到此時,盧米安才真正鬆了口氣,知道自己已經擺脫了蒙蘇里鬼魂,而“墮落水銀”現在又能被稱爲“詛咒之刃”了。
他剛簡單處理好傷口,忽然有了奇妙的直覺。
循着這種直覺,盧米安又一次走出“金雞旅館”,從時而吼叫時而痛哭的酒鬼與激烈鬥毆的兩夥人之間穿過,一路返回了夜鶯街,停在了搏殺馬格特的那條巷子外。
他皺了下眉頭,小心翼翼地進去,翻過了那處街壘。
下一秒,盧米安的視線自然地落到了牆角陰影處。
那片被黑暗統治的地方靜靜躺着一樣東西。
有所明悟的盧米安快步過去,蹲了下來,用戴手套的左掌拾取起了那件物品。
那是一個鼓脹的棕色皮製錢包。
“馬格特掉的?他手下搜刮來上交給他的那些錢?”盧米安大概明白交換來的命運是怎麼實現的了。
雖然他不記得馬格特和自己激烈搏鬥時有沒有掉落錢包,但不管是當時就掉了,還是後來才“補”掉的,都不影響盧米安拿到這筆錢。
他抽出了那疊厚厚的鈔票,倒出了零錢袋內的金銀銅幣,然後,扔下錢包,離開了巷子。
回到“金雞旅館”207房間後,盧米安點燃電石燈,仔細數起戰利品。
他共收穫了1265費爾金15科佩,大部分爲10費爾金和低於10費爾金的紙幣,只一張200費爾金、一張100費爾金和兩張50費爾金的鈔票,另外還有幾枚金路易。凝望了這些金錢幾秒,盧米安由衷感慨道:
“接受10次好心人的捐贈都比不上殺一個黑幫頭目......”
當然,這些錢不全部屬於馬格特,他只是代表毒刺幫支配它們。
盧米安隨即抽出總共價值200費爾金的一疊小額鈔票,拿着它們離開207房間,沿階梯一層層往上。
不到一分鐘,他抵達了4樓,站在8號房間前。
他記得馬格特傍晚到“金雞旅館”,是爲了從名爲伊桑絲的非法妓女手中拿走她賺的大部分錢。
當時,應該是馬格特的某個手下具體負責,但之後,這筆錢肯定也交到了馬格特的手中。
盧米安沒有敲門,彎下腰,將那疊鈔票一部分一部分地從門縫裡塞了進去。
他很快直起了腰背,轉身走向樓梯,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裡。
......
盧米安一覺睡到了六點,聽到了噹噹噹的教堂鐘響。
他昨晚睡得非常踏實,甚至有“挑釁者”魔藥又消化了一點點的感覺。
“上午去找奧斯塔.特魯爾,看那K先生有沒有回覆,順便在天文臺區買些比較好的衣服和化妝品.下午到老實人市場的廉價成衣店看看……”盧米安沒急着起牀,靜靜躺在那裡,想着今天的安排。
擺脫蒙蘇里鬼魂的威脅後,他將重新僞裝自己擺上了日程。
賴了一會兒牀,他慢悠悠出門,到盥洗室清理起自己,然後下樓,在小販們那裡買了半升蘋果酸酒和一個夾豬肉香腸的麪包。
等填飽了肚子,他到最近的教堂廣場,找了個無人的角落,練起奧蘿爾教的那些格鬥術。
一直到上午九點半,盧米安才返回“金雞旅館”,打算休息一個小時再去找奧斯塔.特魯爾。
他剛進旅館大廳,就看見三位清潔女僕在費爾斯太太的指揮下打掃各個骯髒的地方。
旅館老闆是每週一請人打掃啊......盧米安收回視線,往樓梯口走去。
這時,樓上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
不到十秒,穿着亞麻襯衣、深色長褲、無綁帶皮鞋的查理出現在了盧米安的眼中。
“你沒去酒店?”盧米安略感疑惑地問道。
“你不知道嗎?我今天休息。
“我們每週可以休一天,自己選擇是哪一天。”
盧米安笑了起來:
“這休息的一天會導致艾麗斯太太給你的‘月薪減少嗎?”
查理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她也有自己的應酬。”
兩人閒聊間,門口飄進來一陣臭味,身材矮小、衣衫襤褸、頭髮花白的魯爾和米歇爾夫婦走入了旅館。
“你們沒去蒸汽列車站?”查理熱情地打了聲招呼。
魯爾先是靠近他們,接着略顯拘謹地保持了一段距離:
“市場區今天有點亂,我們打算休息一天。”
“怎麼了?”盧米安“好奇”問道。
魯爾不自覺壓低了嗓音:
“毒刺幫的馬格特死了,好多黑幫成員在找人,其他幫派的人隨時可能和他們發生衝突,警察也來了不少。”
“馬格特死了?”查理驚愕脫口。
他昨天才覺得這傢伙該死,他今天就死了?
魯爾鄭重點頭:
“哎,今天沒法出去賺錢了。”
他的妻子米歇爾太太寬慰起他:
“不用出去就不用吃午餐,能省一些錢。”
沒等盧米安詢問外面的具體情況,回過神來的查理刷地轉身,奔向樓上。
盧米安眼眸微轉,跟了上去。
蹬蹬蹬,查理飛快爬到了四樓,跑至8號房間前。
他喘了口氣,砰砰砰拍起木門。
“誰?”裡面傳出一道略顯沙啞的女性嗓音。
查理高聲報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說了我上午休息嗎?下午再來吧,記住,10費爾金,這次不會給你打折了!”那女性嗓音一邊不耐煩地迴應,一邊打開了房門。
盧米安第一次看見這位叫做伊桑絲的女性,她亞麻色的長髮隨意地落了下來,垂在肩上,同色的眼眸帶着幾分警惕,臉上殘留着些許緊張。
她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容貌並不出衆,只能稱得上清秀,但臉龐和衣物都收拾得很乾淨,紅色的長裙露出了胸口大片的白皙皮膚。
查理興奮地對伊桑絲道:
“你知道嗎?馬格特死了!
“他真的死了!”
“......”伊桑絲一下怔住。
隔了幾秒,她略顯沙啞的嗓音變得尖利
“那個惡魔真的死了?”
“真的。”查理毫不猶豫地點頭,“你終於可以擺脫那個惡魔了!你終於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了!”
伊桑絲呆呆打量起左右,只看見盧米安沒什麼情緒的眼睛和查理興奮的表情。
“死了,他死了?”不斷低語中,伊桑絲想到了那筆詭異出現在自己房間內的錢。
她開始相信馬格特真的死了,她的視線飛快模糊。
她的眼淚一滴又一滴滑落,她忍不住蹲了下來,將臉龐埋進了雙臂裡。
抽噎聲隨之響起,越來越大,越來越放肆。
就在這時,樓梯口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盧米安側頭望去,看見有個內穿白色襯衣、外套黑色夾克的年輕男子走了上來。
他的背後跟着之前屬於馬格特的三名打手。
那年輕人褐發微卷,臉有橫肉,走到哭泣的伊桑絲面前,俯低身體,微笑說道:“我是毒刺幫的威爾遜,從今天開始,我將代替馬格特照顧你們。”
查理興奮的表情一下僵在了臉上。
伊桑絲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慢慢擡起了滿是淚珠的臉龐,看到了威爾遜的笑容和他身體帶來的那片陰影。
濃到化不開的陰影。
盧米安靜靜看着,腦袋微不可見地擡了一下。
......
走向一樓的途中,沉默許久的查理忍不住問道:
“窮人的苦難真的無窮無盡嗎?”
“我很喜歡奧蘿爾.李寫過的一句話。”盧米安沒什麼表情地回答道,“有的時候,錯的不是我們,而是這個世界。”
他話音剛落,一樓蹬蹬蹬上來三個人。
那都是套着黑色制服、黑馬甲、白襯衣,踏着無綁帶皮靴的警察。
爲首那位身高足有一米八五的警官掃了查理和盧米安一眼,驟然頓住了腳步。他伸手按住腰間的槍支,沉聲問道:
“查理.科倫特?”
查理一下呆住:
“是我,警官,有什麼事情嗎?”
那警官對同伴們使了個眼色,拿出了鋼鐵製成的手銬。
隨着兩名同伴的迂迴包抄,他表情嚴肅地對查理道
“你涉嫌一起謀殺案,我們要逮捕你。”
“謀殺?”查理又驚又懼又一臉的疑惑。
盧米安也頗感愕然地挑了下眉毛。
那警官一邊在同伴配合下將查理銬住,一邊對他說句:
“艾麗斯太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