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到七月，這幾日剛剛入秋，山裡清涼，璃雪還沒怎麼感受到暑氣，夏天便過了。
這天，她正獨自泡在青鸞池裡，聽着細細的水流聲，心裡一片安寧。周圍是參天的古樹，樹葉由綠轉黃，微微露出幾絲頹敗的模樣。忽聽“啾啾”幾聲雁鳴，璃雪仰頭望去，卻見是一行排成人字型的大雁從頭頂飛過，灰白色的羽毛映着碧澄澄的天，一眨眼就不見了。璃雪瞧的有趣，心想這要是被紹月看見，定要引弓來射，可見這羣大雁運氣着實的好。
不多時，只聽一陣“嘩嘩”的水聲，好似有人進了池子。璃雪閉着眼不動，能進這池子的，左不過是紹月罷了。過了一會兒，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感覺到一個人站得離她很近很近，甚至連呼出的熱氣都噴灑在她的面頰上，紹月可不會這樣！
璃雪心裡一驚，忍不住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帶着笑意的幽深黑眸，再接着是一張放大了的俊顏。
璃雪輕呼一聲，下意識地就想後退，可她如今靠在池邊，實在是退無可退。
來人伸手將她圈住，用染了笑的聲音問：“珞兒想不想朕？”
璃雪有些慌亂地垂下眼簾，才發現池水清澈見底幾乎一覽無餘，只好又擡眸：“陛下怎會在此？”
軒轅無色裸露着精壯的上身，胸膛上的傷疤猙獰，細細地有水珠順着滑下來。他的頭髮仍是束的一絲不苟，只是促狹地望着她：“珞兒還未回答朕的問題。”
璃雪雙頰緋紅，也不知是被溫泉水蒸的還是羞的：“想……”
軒轅無色這才道：“你在這逍遙了幾個月，就不許朕也來消個暑？”
璃雪腹誹：“都立秋了，還有何暑可消？”
今天這溫泉泡的時間有點長，且璃雪出來的時候，覺得有些腰痠。軒轅無色倒是興致很高，心裡默默覺得“小別勝新婚”，這句話說的一點不錯。
軒轅無色來的突然，把湯仁和等人嚇得半死，紹月回來一看，也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比起他們，璃雪倒是淡定多了：“陛下來得突然，可曾事先吩咐過湯總管將紫宸殿收拾出來？”
軒轅無色隨口道：“這倒不用，不過是住幾天罷了。今日已立秋，山裡很快就要冷下來，我們也要準備迴轉了。”
璃雪一愣：“
即便只住幾天，也要……”
軒轅無色微笑：“難道你的霽月堂沒有朕的位置？”
在紹月“哈”的一聲輕笑中，璃雪默默地閉了嘴。
軒轅無色斜睨了她一眼：“妤兒，你也收收心，待回了皇宮，可不能像現在這樣沒規沒矩。”他頓了一下，“聽說你時常與外男一起騎馬打獵，你的閨譽還要不要了？”
“皇兄！”紹月叫了一聲，抿了抿嘴，“若他是臣妹心愛之人，皇兄可願成全？”
軒轅無色一怔：“你說什麼胡話？”
“這不是胡話！”紹月起身，直直地跪下去，“臣妹知道，皇兄一向疼愛臣妹，希望臣妹此生無憂。如今，臣妹斗膽請求皇兄，成全臣妹的心願。”
軒轅無色默然不語，紹月仍跪在地上，雙眸晶亮，定定地將他望着。
軒轅無色緩緩開口：“妤兒，你不在意他沒有爵位？”
“皇兄，臣妹是位比親王的長公主，還需在意駙馬的爵位麼？”
“你不在意他官秩不過四品？”
紹月正色道：“醫者，濟世救人也，恍以官秩論之？”
軒轅無色撫掌而笑：“也罷。只要你能說服母后，朕便下旨賜婚。”
紹月眼前一亮：“皇兄的話，母后一定聽的。”
“非也，朕不會幫你說話，一切全靠你自己。”
紹月悶悶地應了。
晚膳過後，便開始下起雨來，到了安寢時分也不見停，反而愈演愈烈。軒轅無色果然歇在了霽月堂。遠離宮廷，在這深山之中很是適合休養。軒轅無色風塵僕僕地趕了一天路，如今靠在璃雪身邊，倒是很快就睡熟了。
而近來睡眠漸好的璃雪，卻有些輾轉反側。
也許是這夜雨打在窗沿、樹葉上發出惱人的聲響，又或許是身邊的這個人。
在蓬萊行宮的這幾個月，她幾乎快要淡忘了皇宮中的一切，可如今才知道，不過是自欺欺人。
記憶是面銅鏡，愈磨愈新。
天知道她在見到他的一剎那，究竟是歡喜多一些，還是惶恐多一些？
思君以外的恐懼憂愁紛至沓來，十五歲初入宮時的一腔熱血，如今快澆滅的差不多了罷。
可它終究還是熱的。
璃雪倚在窗邊，回眸看了看軒轅無
色沉靜的睡顏，慢慢綻出一絲微笑。
即便再給一次重來的機會，她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罷。
在這樣沉靜的夜色中，她慢慢吐出心裡的話：“能與你同生同穴，是我的榮耀。”
縱然她只能葬入妃陵，與他遙遙相望。
她慢慢吐出一口濁氣，忽然覺得自己又想通了許多。
然後，她突然發現了一絲不對。
滔滔的雨聲中，似乎還有一陣一陣遙遙的呼喊，被夜風送來，又幾乎消失在大雨之中。
璃雪凝神細聽了一會兒，心裡隱隱生出了幾分不安。
夜風送來幾個片段，依稀是“大水”、“陛下”。璃雪猛然一驚，推開窗戶向外望去，才發現積水竟然已漲到了臺階之上。
“玉清！玉淳！”璃雪高聲急呼，又轉到牀榻之前，喚道，“陛下。”
軒轅無色早在她出聲之時便已醒了：“怎麼了？”
“暴雨不止，怕是要發大水。”
度雲山大雨，山洪爆發，宣化門守將登門示警。只可惜雨聲太大，幾乎湮滅於雨聲之中。
這時，玉清玉淳已急忙趕來。璃雪正色道：“玉清，即刻叫醒全部宮人，命人點燃火把，高聲示警。玉淳，立刻去喚醒公主，向高處退避。山洪爆發，快！”
玉清玉淳雖然都是愣愣的，但還是絕無二話地去執行了。
璃雪下了一連串指示，忽然想起皇帝還在這裡，不由有些訕訕的。軒轅無色倒是笑了：“你做的很好。走！”
二人走到屋外，此時積水已漫過了小腿。宮人已全部起身，正奔走急呼，只是漆黑一片，山道崎嶇，倒有些像沒頭蒼蠅。
這時，紹月已披了一件衣服衝了過來：“皇兄，嫂嫂，你們沒事罷？”
璃雪搖頭示意她安心。
軒轅無色的聲音從雨幕中穩穩地傳來：“全部人等，退避山巔紫宸殿。”
只是，風雨太大，火把都難以燃起，這上山的路實在難走。璃雪穿着軟底繡鞋的腳，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向前倒去。
一隻手，伸過來，穩穩地拉住了她。
軒轅無色的掌心溫熱，將她的手完全包在裡面，穩穩的，有一種踏實的感覺。
“珞兒，跟着我的腳步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