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陽看到石壁上的那個小葫蘆,纔想起自己來到了石龕的下面,也不知道有幾天沒有給那位老兄送酒了,這下上去,不知道老兄又要怎麼罵人了。不過王重陽並不怕他罵,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聽到老兄肆無忌憚的痛罵,他心裡竟然變得舒坦。他想了想,並不是自己犯賤願意讓人罵,而是每次被老兄罵過之後,他一直無法解決的難題,都得到了解決。
王重陽忽然想到,何不請這位老兄給出個主意,雖然他身陷石內不能出來,但是老兄見多識廣,總能給自己想個辦法。於是急忙飛身跳上石壁,爬到石龕,先將小葫蘆提起來,拿在手裡輕輕搖晃了兩下,果然輕飄飄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石壁中傳來一陣笑聲,那位老兄似乎很是生氣,嘶啞着嗓子道:“哈哈,你還記着我啊。我還以爲你在我這裡偷學了功夫,已經達到了目的,以後再也不回來了呢。”
王重陽這才知道自己在石壁內看到的那個高大的番僧式叉摩耶,就是一直未曾謀面的這位老兄,想起他曾經的遠大志向,想起他曾經受過的痛苦和侮辱,內心不由得很是感慨,於是便道:“你就是……無行尊者?”
無行尊者哼了一聲道:“不錯,我就是無行尊者,怎麼知道了我的本來面目,便不叫我老兄了。”
王重陽趕緊道:“不是不是,我是說……我……你……”
無行尊者道:“什麼你你我我的?到底叫不叫老兄啊?”
王重陽道:“叫叫叫。老兄,我有一件事想要請教。”
無行尊者又哼了一聲,道:“這麼多天都沒有給我送一滴酒來,熬得我是口乾舌燥,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盼到你來,卻隻字不提送酒的事情,原來是來求我幫忙的。我說你不會有這麼好的心,心裡會惦記着我,說吧,看在酒的份上,我就原諒你這一次,不過說歸說,我可不能保證一定幫上忙啊。”
王重陽道:“我也沒有指望你一定會幫上忙……”
無行尊者怒道:“什麼?我不一定能幫上忙?既然我不一定能幫上忙,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王重陽道:“這件事十分的難做,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所以……”
無行尊者打斷他道:“這個簡單。”
王重陽見自己什麼都沒說,無行尊者便說簡單,以爲他真的神通廣大,連自己這幾天做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當然就有解決的辦法了,心中大喜,問道:“什麼辦法?”
無行尊者嘻嘻笑道:“我有一計,叫作釜底抽薪。就是不做。”
王重陽聽了一愣,才知道無行尊者是在開自己的玩笑,原來他還在生自己的氣。不知道是生沒有送酒的氣,還是生自己說他也幫不上忙的氣,趕緊道:“實在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無行尊者道:“不是哪個意思啊?”
王重陽道:“就是……就是……咳,我是說這件事非常非常難,所有才來找你幫忙,可是你不能出洞,所以無法幫我,我想聽聽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無行尊者道:“羅哩羅嗦,到現在淨扯皮,頭上一句,腳上一句,就是說不到正點子上。等你把事情說明白了,我看要做的事情也就耽誤過去了。”
王重陽聽他催自己快說,心裡又增加了一線希望,於是便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對無行尊者講了一遍,最後道:“我現在該怎麼辦?”
無行尊者好一會兒沒有迴應,王重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得又追問了兩遍,無行尊者才若有所思地道:“這事當真有些難辦。”
王重陽聽他說難辦,心又沉了下去,但是他只說難辦,沒有說辦不了,所以還在等着他說話,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無行尊者道:“求人不如求己,我看那魔頭對你頗有好感。她一向壞事做絕,從未聽說有人從她手裡逃脫過,這次竟然放你重新出來,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這樣吧,不如你主動向她求情,求她收你做徒弟,她一高興,自然是有求必應。”
王重陽聽了無行尊者給出的主意,不由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生氣道:“沒辦法就說沒辦法,幹嗎那人家取笑?”
無行尊者道:“什麼取笑不取笑?我是很認真的,比較起來,這可是最好的辦法了。”
王重陽聽無行尊者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但是不用說自己能不能去做一個吸血魔頭的徒弟,即使做了,那魔頭也不一定會答應自己,因爲她還要不保住自己的性命。聽他說比較起來的話,便道:“這個辦法不好,你再說說別的辦法。”
無行尊者道:“沒有別的辦法。”
王重陽急道:“一定有的,剛纔你還說比較起來。”
無行尊者道:“你幹嗎這麼着急?爲了一個別人不要的棄徒,一個不會打架只會迷人的小狐狸精,值得發這麼大的愁嗎?”
王重陽道:“值得。”等了一下,他感覺這兩個字不足以表達他的意思,便趕緊補充道:“他們是我最親近的人。”
無行尊者道:“喔,你最親近的人。”語氣裡似乎頗有醋意,“那我對你來說算什麼?”
王重陽愣了一下,道:“你也是我的好朋友。我的朋友不多,除了師父和燕姐外,就是你了。雖然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的長相,但是我確實早就把你當作我的親人了。如果是你被曇月大師給抓走,我也會想辦法救你的。就像去救師父和燕姐一樣。”
等了一會兒,見石壁裡面不出聲,王重陽以爲他不相信自己的話,便接着道:“你知道,原先我除了父母之外,沒有一個朋友,後來……我連父母也失去了……我現在都不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什麼模樣……他們在離開我的最後一剎那,突然改變了模樣……變得非常非常好看……我知道這纔是他們本來的樣子,但是,我還是喜歡過去醜陋的他們,你不知道,我經常在夢裡見到他們,但是沒有一次是最後出現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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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日夜思念他們,時刻盼望着能夠再見到他們,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在面對他們的本來面目時,我還有沒有過去那種快樂的感覺……在失去他們之後,我得到了很多很多,學會了很多很多本領,可是……我願意失去這一切,讓我的生活重新回到過去……”
“在最傷心,最孤獨的時候我遇到了師父和燕姐,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如果沒有他們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怎麼過,也不知道我現在會成爲什麼樣子。因此,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他們救出來,哪怕是賠上我的性命也要去做。請你務必幫幫我。”
無行尊者咯吭了兩聲,似乎嗓子裡面堵了什麼東西,又好像在掩飾什麼,他道:“我會幫你的,只是我現在還不能自由行動。也許曇月大師說得對,來玄武谷中尋寶的人十有*都是邪惡之徒,留着他們在這個世上並不能算是慈悲,他們會繼續作惡,更多的善良之人會被他們殘害,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慈悲恰恰是罪惡,殺了他們不但幫助了無辜的人,而且也阻止了他們繼續作惡,這樣做對所有的人都有好處。爲什麼不這樣做呢?”
王重陽搖搖頭道:“我做不了,無論他們是善是惡,在這一件事上,他們都是無辜的,我不能讓他們來做替死鬼。”
無行尊者道:“這樣便真的有些難辦了。可惜我現在不能出去,不然……本來我可以……不過說實話,單打獨鬥我雖然未必會輸給那魔頭,但自己確實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何況……她的玄妙宮裡擺下了一個什麼鬼門關,我一進去就會迷路,要找到你師父和那個狐狸姐姐還真的不容易。這事……真的……”
王重陽還從沒有聽到無行尊者用這種愁急的語氣說話,他說話一向都是輕鬆自如,彷彿天大的事情在他眼裡也只平常,嬉笑怒罵之間就解決了。王重陽聽他真的很着急,便道:“沒關係,實在不行,我會回去跟她拼命,在師父和燕姐之前死在她手裡算了。”
無行尊者沒有吭聲,王重陽說了這些話之後,突然感到心輕起來,彷彿真的解決了問題。他舉起手裡的小葫蘆對着石壁道:“光顧着說話了,就沒有想到給你打酒去。”
無行尊者道:“酒嗎?啊,那也不是什麼重要事情……”
王重陽覺得很是奇怪,過去的無行尊者把打酒看成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什麼事請都可以耽誤,就是酒不能耽誤,現在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那語氣很明顯心不在焉。
王重陽道:“那怎麼行?老兄幫過我那麼多的忙,我就能用酒來報答,而且,再過兩天還不知道能不能再給你打酒喝,所以還是趁現在多打兩葫蘆吧。”說着話就要走。
無行尊者叫住王重陽,等了一下,道:“也許你真的應當考慮一下那魔頭對你說的辦法,……天下壞人太多,不管是有心無心,只要除掉他們,總是善事一件……你不用急着做,先在谷中轉轉,碰到了人多多觀察,如果真的是十惡不赦之徒,那就不妨心安理得地讓他去玄妙宮中做血食。只要你能熬過這十來天,我就能想辦法幫助你。”
王重陽舉起手裡的葫蘆晃了晃,沒有回答無行尊者的話,便翻身從石龕上跳下了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