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咧……觀其容。聽其言,當真有夠唬人,簡直成竹在胸之至,莫非妖精天生都會打架不成?而且強神不壓地頭妖,居然連三眼都不怕?我被花無期的扇子搖的眼花,本來一門心思在擔心他,現在卻反而有點兒不安,開始擔心三眼,悄悄向他的方向移動。?
三眼的神色卻是薄怒,“這不勞你多事。”?
花無期揚着人畜無害的優雅笑容:“好教尊駕得知,蘇小妹可是花無期的救命恩人,恩人所求,花無期所願也,自然要傾盡全力,圓她心願。”?
三眼略略挑眉,看看我,又看看花無期,淡然道:“閣下行事,出爾反爾,着實讓人不屑。”被三眼這一提醒,我也想起方纔花無期的話。這人說話,真真假假,着實難以分辯。可是,可是……難道三眼說走其實沒走,一直藏在我身邊等抓妖?汗啊,我身後到底跟蹤了幾個人/神/妖啊!那我被花無期抱過,是不是算偷情抓包?我雖然常常輕薄路人甲乙丙丁,可是卻從來沒被三眼當場抓到過,完全可以一轉頭死不認帳的……算了,想這個做嘛,三眼又不會在意的……?
花無期瞥我一眼,笑道:“哦?我何時出爾反爾了?”?
三眼皺眉道:“不必多說,動手罷。”一邊說着,掌中三尖兩刃戟便是略略一擡,日光閃耀,看起來鋒銳無匹。我忍不住驚喘了一聲,偏就在這當口,花無期卻悠閒的轉了個身,慢吞吞的踱步到了二郎廟前,遙遙看着那神像,點點頭,嘖嘖的道:“好樣貌,好威儀。”那神態便似是踏春遊賞一般。?
這是典型的故伎重施,偏生仍舊有效。劍拔弩張的三眼對着他的後背,這三尖兩刃戟舉也不是,不舉也不是,只氣的臉色發白。我有點兒小同情。又有點兒小放心,悄悄低了頭,偷眼看花無期裝腔作勢。正自盤算,三眼已經輕輕一震手中的三尖兩刃戟,一抹幾不可辯的寒芒疾射而出,直擊向花無期的身後,一邊輕斥道:“還不回過頭來!”?
“哦!好!”花無期極聽話,應聲回頭,滿面含笑,渾不在意。果然那寒芒將及未及時,便打個迴旋,輕巧彈回,花無期笑道:“哎,莫着急,等我先給你上柱香。”?
三眼氣笑出來,冷道:“你究竟想耍什麼花樣?”?
花無期又揚起人畜無害的優雅笑臉,輕咳一聲:“我是一片虔誠,千萬莫以小神之心度妖精之腹。”一邊早又轉了回去,大大方方的繼續拿背對着他。?
小神之心度妖精之腹……我看着三眼惱怒的俊臉,心中無限同情,心說花無期你要跑趕緊跑。要施詐趕緊施,拖拖拉拉可真讓人鬱悶……其實三眼就是太君子,這種君子氣在陣仗中可要不得。要叫我說,如果對面是敵人,當然要立刻噼哩啪啦,全沒必要等他把話說完,更加沒必要非得面對面,背面不是更好下手……?
三眼踏進幾步,我也跟了進去,瞧着花無期慢慢悠悠的在廟中移動,凡是能找得到的香,不管大小粗細,全點了起來,忽然回頭一笑:“人家都說二郎顯聖真君,十分靈驗,可真麼?”?
三眼當然不會答,冷眼看他,我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有心相助也不知要怎麼出口。便見花無期微微一笑,雙手忽然一分一合,那模樣只像在伸懶腰,廟中卻是平地生風,所有香枝的煙火忽然全都匯聚成一點,直直的向上升起。我有些微愕,不知他爲何如此,花無期的神色卻變的專注,雙掌合在胸前,只是導引那煙火,忽聽不遠處喧譁起來。接着,喧譁聲越來越大。?
我心裡忽然一動,幾步衝出廟去,回頭看向二郎廟上方的天空,然後訝然出聲。?
三眼微怔了一下,縱身後躍,也擡頭看去。只這麼短短時間,花無期所摧升的煙火,已經在二郎廟空中聚集起來,匯成一個巨大的二郎神像,看起來,形貌與廟中的神像幾乎一模一樣,眉宇神情,俱都栩栩如生,金光流麗,高聳入去,煙霧縈繞。?
我與三眼相顧愕然,不遠處的喧譁已經越來越近,已經可以聽到,嚷的是:“二郎神顯靈啦!二郎神顯靈啦!”?
二郎神確是正顯靈,不過,來這麼一大羣人,還怎麼殺妖?顯靈也是白顯了。眼見人聲越來越近。我趕緊拉着三眼向後避,三眼剛收了三尖兩刃戟,最快的人羣已經風一般捲到了廟前,連叫帶嚷,噼哩啪啦跪了一地,且四面八方,不斷有人衝來加入,跪拜的人羣越來越多,一時祝禱聲聲。我與三眼一退再退,已經快要退到半山,仍舊不斷有人前來。?
擡頭時那煙火凝聚的二郎神像已經消散。空中只有淡淡的煙霧,隱隱泛着七色繽紛的光彩,二郎廟地勢略偏,加上二郎神在人間,神責通常只有驅儺逐疫、降妖鎮宅、除災治患等等,平白無事時,很少有人來上香,香火一向並不十分旺盛,更加不會有這種千人同跪的壯觀場景。而且,神仙顯靈耶,又是這麼多人看見……想來這二郎廟要着實的熱鬧幾天了。?
花無期這是在做什麼?若是送禮示好,那這份兒禮,卻當真不小。側頭時,三眼的神情不喜不怒,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黑壓壓的一片後背,見我看他,便瞥回一眼,淡然道:“小妹,他此舉何意?”?
我趕緊低下頭,“……我不知道。”?
“他是你的朋友吧?”?
“是的。”?
“那我剛纔要動手,你爲何不阻止?”?
我?阻止?“如果他當真有過,如果你給他的懲罰得當……那我要怎麼阻止呢?”唉,其實我很想勸阻的,我身邊熟悉的人,就算有錯,也總還是希望可以免罰。可是想一想,金蓉、青裙她們個個也都是熟識的人,如果花無期所做所爲,對她們的身體有所妨礙,那,讓花無期迴歸本源,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利已可以,但不能害人……這是我的原則。?
三眼點一下頭:“他此舉對我自然大大有益,但終不能抵他之過。他如果藉此拖身,不再在人間出現,也便罷了,如果他藉此示好。此後仍想混跡人間,我卻仍舊不能容他。但盼他好自爲之罷!”?
我點頭,可是嘴裡卻不受控制的道:“他如果在人間只是消閒,那也不要緊啊……”?
三眼哼道:“那恰如入寶山而空手回,他沒這麼傻罷!”?
也是,有便宜人氣不吸,哪有可能啊……哎,不對不對,等等……我忽然心頭一動,回手一把拉住三眼袖子,三眼微怔看我,我卻在拼命理清思緒:“神君,我想問你,如果花無期並不是每天都在人羣中出現,而是出現幾天,消失幾天,那對人羣有沒有妨礙?”?
“哦?”三眼沉吟:“如果是這樣,予人羣休養生息之隙,那多半倒沒有大礙……只是,”他懷疑的看我一眼:“他會這樣嗎?”?
“會啊會啊,他輪流與不同的人羣相處。”?
三眼略略挑眉:“果然好盤算,這小妖當真狡猾。”?
“是啊!”我繼續想,像一根線串呀串:“神君,那如果,他在吸取人氣的同時,又以養生的藥茶幫人進補,那是否就對人完全沒有妨礙了呢?”?
三眼訝然道:“進補?”?
我用力點頭,三眼道:“若當真如此,那不但無害,反而有益。這樣便如同是讓人不斷動作呼吸,輔以調養,強身健身。”?
我總算放下了心,花小狐狸雖然投機取巧,總還是沒有害我的同類,我笑眯眯的點頭道:“他便是如此,我可以帶你去看。”?
三眼猶豫了一下,我趕緊續道:“很近的!你看了不就可以放心了?”?
三眼便點一下頭,道:“好。”?
呀,又騙到三眼了,能多待一會兒也好呀。大白天,與三眼肩並肩走在街上,心情好的想要唱歌,走路都覺得腳下輕巧之極,對每一個從身邊走過的人展開大大的微笑,可是每一個人在看我一眼後,都把目光改投到三眼身上。我一直以爲那種眼光一定是驚豔,可是越看越覺的不像,竟似乎無限同情。?
三眼那模樣,就是傳說中的傾城傾國,三眼那衣服,就是傳說中的綾羅綢緞,他全身上下,有哪兒可同情的?三眼神色卻仍是如常,對所有注視安之若素。一直到三眼忽然走開來,從身邊的小攤兒上買了一把象牙梳,遞了給我。我心想一把梳子也不怎麼沉呀,可是還是很殷勤的幫他拿着,一直走到茶館門口,我才又遞還給他。?
三眼不回頭,也不看我,淡淡的道:“送你罷。”?
驟逢驚喜,我險的暈厥,結結巴巴的核實:“送……送我?”?
“嗯。”?
三眼送我東西,他送我梳子!梳子耶!結髮……我立時便想入非非,三眼回頭看我一眼,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目光在我的頭髮上盤旋一下,嘆口氣,向裡走。?
我尚未意會,只是屁顛屁顛的跟上,走在前面的三眼卻忽然停住,便聽前面花無期的聲音笑道:“楊公子大駕光臨,花無期當真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