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澤居然一去不回,我坐在窗口,看着天色漸漸暈黃,暮色籠上,直至於黑。靜夜裡,似乎飄來清柔的琴聲,隔的雖遠,聽來仍是沁人心脾。
這是誰在彈琴暱?我想。
這隱約的琴聲響了許久,似乎直到我困極入夢,仍舊在耳邊悠揚迴盪。之後一連三天,飯菜倒是照送,只是不許我出房門,我本以爲轍花兒見了那些草藥,或者見了王元澤的詩,或許會來瞧我一眼,可是不知爲什麼,居然始終不曾露面。我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可是守着我的那個下人愣頭愣腦,一問三不知,只是守着門口寸步不離。
偷溜吧,怕轍花兒生氣,不溜吧,在房中實在坐的厭悶,苦苦捱到第四天,實在等不及了,入了夜,早早便躺上chuang,吹熄了燭。一直過了小半個時辰,才見那個下人過來拿杆子頂上了門,然後打了個哈欠走開。
我上桌爬窗,跳下地去,順路先去瞧了眼轍花兒,房中黑乎乎的,似乎已經睡了,然後又去瞅瞅爹,還沒走近,便聽到熟悉的琴聲飄了起來。彈的似乎是一首《平沙落雁》,指法極爲嫺熟,曲調甚是悠揚流暢。
我放輕了腳步,走到爹的窗前,悄悄拿指甲穿了個洞,湊眼去看,爹正倚坐在牀頭,閉目而聽,面色尚好,卻神情沉凝,瓊小瑤坐在牀側撫琴,轍花兒卻背對窗子坐在椅上,看起來父慈子孝,佳人婉約,十分融洽。一曲終了,轍花兒輕輕擊掌,對瓊小瑤點一點頭。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到瓊小瑤含羞低下頭去。
我抓抓頭髮,退了回來,輕手輕腳的走回房中。躺下來,卻睡不着。
唉!連盡孝這事兒也不用我親自動手了,倒也輕鬆……
唉!轍花兒本來最疼我的,這下可好,也移情別戀了!
唉!瓊小瑤當真多才多藝。琴棋書畫,女紅針黹樣樣都會,而且還能詩能文……爲什麼她偏偏要是瓊小瑤,而不是蘇小妹呢?如果蘇小妹是這樣的,那爹和轍花兒,也就沒甚麼不滿意的了吧?
長吁短嘆一番,坐起來發愣。涼涼的夜風拂上肩頭,不知爲什麼,忽然很想念三眼。悄悄從牀下拿出了那個布包,坐到窗前,拆開三層,便是三眼的銀袍,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中,仍舊泛着淡淡的光彩。我細細的摸索,觸指涼滑,好似絲稠,卻比絲綢要韌一些,從頭到尾,居然沒有一絲縫隙,世間常謂天衣無縫,竟果真如此。
忽聽屋脊上有人呵呵一笑,道:“小妹!”
初聽那一笑,我只當是三眼到了,急速擡頭時,青衫清新,卻是花無期站在窗外,兩人一照面,他瞥眼我的神情,微一挑眉,然後便淺淺一笑。
我險些伸手揉眼睛,用力看上兩眼,然後問:“花無期?你怎麼會來?”
他含笑攤攤手:“可見有些人是賴帳賴的太習慣了,總是忘記還帳的日期。”
“呀!”我這纔想起,自山上回程時,曾與花無期約好第二日在茶館見面的……再次失約,我慚愧之餘,毫不猶豫的把轍花兒搬過來:“哦,我被哥哥禁足了!”
花無期也不多說,只笑道:“原來是這樣嗎?”
那院中曲調又起,遙遙聽來,彈的似乎是一首《梅花三弄》,仍舊是一般的流暢悠揚。花無期側頭聽了一聽,淡淡笑道:“這撫琴的,必是個俗人。好好的兩首琴曲,都被她撫成了俗韻,既是賣弄技藝,又復討好主人……也難爲你方纔能聽的這麼入神。”
汗,我剛纔入神,是在想三眼,哪裡是聽曲子了?我一向對韻律沒啥研究,哪知道雅不雅俗不俗,好聽就成了。花無期的模樣卻似乎甚爲不屑,續道:“比如剛剛那平沙落雁,乃是通過時隱時現的雁鳴,描寫雁羣降落前在天空盤旋顧盼的情景。取其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里,天際飛鳴。借鴻鴣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通體節奏三起三落。初彈似鴻雁來賓,極雲霄之縹緲,序雁行以和鳴…………”
兩人一個窗裡一個窗外,花無期居然也不會覺得不方便,他滔滔不絕,長篇大論,說的我頭都大了,唯唯應是,花無期卻似乎興致勃勃,笑道:“小妹,你若想學,我教你好不好?我在山中,長日聽那鳥鳴枝頭,風拂樹梢,草生葉落……自然之聲,美愈天工,你若願學,我教了你,可好麼?”
沒想到花無期這麼好爲人師呀?我抹汗:“我很笨,學不來的。”
“沒關係,慢慢學。”
“我……其實是我懶,不想學。”
花無期噎住,看了看我,露出遍尋天下無知音的眼神,搖頭道:“你不想學,就算了。”他轉了個身,搭訕着問道:“你爹的病好些了吧?”
“嗯。”
花無期挑挑眉:“我給你的那些藥,就算不能起死回生,也差不多了,居然還未痊癒?”
我有點兒垂頭喪氣:“我爹,他吧……大概是心病。”
“心病?哦……”花無期微訝,然後點點頭:“說的不錯……那若是心病,卻要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爹跟娘相濡以沫這麼多年,本來就不是一朝一夕……”
花無期忽然一擊掌:“對,相濡以沫!”他向窗內略略傾身,抓了我的袖子:“小妹,我知道這心病要如何醫治,豈不聞:‘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相忘於江湖?”
“對。”
我只覺似乎有一扇門在我面前打開,一片光明,卻看不清門裡是什麼,正冥思苦想,卻聽花無期輕咦了一聲,急轉了身,隨着他轉身的動作,院中金光一現即隱,空氣中好似水的旋渦,現出了三眼的身影。
蘇小妹想三眼,三眼出現,這個流程本來是正常的,可是不正常的是多了個花無期,三眼眸光一轉,微一皺眉,並不說話。當着別人,我也不知要叫神君還是楊公子,只好眼巴巴看着他,三眼忽然一凝眉,對花無期上下打量,緩緩的提起了手掌,那手掌瞬間便似乎凝聚了風,他道:“這兒居然有隻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