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隱居山林的人。本身爲的,就是這“山林”二字,說穿了不過是個形式。就算是一樣的窩頭鹹菜,也一定要去山上吃,看看滿眼草色青青,聊以佐餐,似乎便比在家裡吃雅些。想想也甚可笑。
我可以住無房,居無牀,可是,人是鐵,飯是鋼,飯我還是得吃,啃草皮樹葉畢竟還是吃不下的。可見人當真要超塵拖俗,實在很難,隱居也算是隱了,卻還是免不了隔三差五的回蘇府小住一晚,然後一大早,再揹着三五天的糧食回去“隱居”。
這天走的早了些,花無期遲遲沒到,我便慢悠悠向山上走,遠遠便見銀光閃耀。一個人影正站在路邊。銀色的長袍迎着山風烈烈飛舞。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本以爲我的清靜可以無限久……我瞥到一眼,心口便是一窒,停了一下,想退回,可看看左右無路可繞,便直攀上去。經過他身邊時,他便笑道:“小妹!我來了!”一邊居高臨下看我。
我腳下一滑,他便哈的一笑,一隻手伸到了我面前,伸手相扶,我避開,手足並用的爬了上去,一直攀到了一個小石臺,再往上實在爬不動了,只好放下背上的糧食簍子,略略休息。他……戩毒蛇還是走了過來,我趕緊側過頭不看他,可是還是不小心看到一眼,趕緊用力擦眼睛,他站在旁邊等,我一直擦,一直擦,他終於忍無可忍的道:“你做什麼?”
我退了一步,他跟過來,好像想來抓我的手。我趕緊跳開,他笑說:“你怎麼躲這兒來了?府裡這麼大的花園還不夠你玩嗎?還要來山上種花?”
小小的石臺站了兩人,出奇擁擠……他爲什麼要來?我不想看到他……他的聲音帶了調笑之意,道:“你怎麼了?見到我不開心?”
我仍是不答,他笑道:“怪我一直沒來?我許久沒回天庭,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做,哪裡有空兒整日來尋你?哎,我不是給了你手鐲嗎?你又何嘗召喚我了?你不是不會用吧?”
手鐲?哦,想起了,我不說話。他哼了兩聲,聲音忽然很大:“你個小花癡,你不會是叫的三眼吧!你平時總是嘀咕三眼,我還沒說呢!傻蛋,我在天庭,你在人間,你要叫楊戩或者二郎神才能達我神識!這個也要教嗎?”
不喜歡毒蛇,不喜歡毒蛇的聲音!不過不說話他一定不會走,我咳了一聲,又咳一聲,找回自己的聲音,慢吞吞的答他:“那個。碎了。”
“嗯?什麼?”
“那鐲子,我摔碎了。”
他愣了一下,皺了眉:“什麼?你居然弄碎了?你個小白癡,怎麼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我說呢,你居然沒有找我!”他重又抽線,硬拉過我手,繞三圈變成鐲子,然後拍拍手:“聽着,這個要是再碎了,可就別怪我了,我再不會理你了!”
“哦!”他教了我一個解拖的法子,我很高興,他一轉身,我立刻向旁邊的石角上一磕,啪的一下,利利索索磕成兩半,掉在地上,又碎成八瓣。
戩毒蛇猛然回頭衝了過來,一巴掌拍上我的頭:“你個白癡,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拍的好痛,他的眼睛裡,以前總有金燦燦的蓮花兒開放,但是現在沒有了,現在裡面是黑壓壓的霧,冰冰涼的針,我不喜歡看到,我答的很快,“是啊!”
“你……”他用有針的眼睛瞪了我很久,忽然用力抓緊我的手腕。收手時,已經有一個很細很細的金鐲子戴在手腕上,極細極緊,嵌進了肉裡,他挑高眉:“居然跟我玩這個。這鐲子不錯吧?最適合你戴了!你倒來砸呀!我看你怎麼砸!”大笑了一聲就飛了。
好痛啊!鐲子小了,真的痛。我撕了半天,也撕不動,反而把兩根手指頭也嵌進去,死活抽不出,沒辦法,只好連滾帶爬的下了山,抱着手走了兩條街,才找到一家金店,把紫黑的手送過去:“幫我把鐲子剪了吧?”
他一跳三尺高,“這……這……”
“剪了吧!我給你錢。”
他晃了好幾下,才戰戰兢兢的過來捧了我手:“這個可不好弄啊,要是硬要弄,姑娘你的手腕子……”
“我不要手腕了,你剪了吧。”
我們兩人齊心合力,總算先把我的兩根手指頭拖了出來,然後他抱着我手左端訕右端訕,身後忽然有人遞過一把刀,“不要腕子。垛了啊,鐲子不就沒了?”
好辦法……我接了過來,比對一下,一刀垛下。
嘣的一聲,那刀忽然倒飛出去,有人一把拖了我,倒滑三步,我知道是戩毒蛇,所以我不回頭,看着那刀從高處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落了下來。咣噹落地,刀上有我的幾滴血。
戩毒蛇轉到我正面,我趕緊側了臉不看他,他說:“我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了,你要擺這個樣子給我看?”
耶?他說話好奇怪。他指着那鐲子,“這個是我神力所化,你儘管找人間的鐵匠金匠來剪,我倒要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呀?他的意思是說沒人剪的開。討厭啊,那不是要一直帶着?不喜歡毒蛇的東西……
我拖着手腕向前走,一時彷徨無計,迎頭碰到花無期急匆匆過來,急道:“你跑哪兒去了?”一眼看到我手,嚇了一跳,道:“這……”
他只說了半句,似乎猜到了什麼,便嚥了回去,然後便扶了我手腕細細查看,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捏了兩邊,正自用力,旁邊卻有人冷笑出來,道:“不自量力。”
花無期停了手,冷冷的道:“楊戩,當神仙就可以爲所欲爲麼?”他只哼一聲,花無期續道:“你只當小妹永遠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麼,現在小妹不想聽從,你就用這種法子要脅她……楊戩,且休提神仙二字,我實在替你羞恥。”
戩毒蛇皺起了眉,卻仍是不予置答,只緩步走了過來,淡然的瞥我一眼:“小妹,你可有話要說?”
“……”好罷,我說:“二郎顯聖真君,我不想再看到您,請您高擡貴手,放蘇小妹自在做人。”
戩毒蛇凝起了眉。星眸裡立刻就是冰天雪地,他淡淡的道:“我千萬年不入人間,也是尋常,蘇小妹,你此時的生命,卻不過是百年之間,我再問你一次,你方纔說的話,可是真心?”
“是。”
他的臉孔黑了下來:“我不是沒給過你機會……你不要後悔……”
花無期哼了一聲,雖未開口,卻微有嘲笑之意,楊戩一咬牙,便在我們面前化爲一道流光,飛也似的消失掉。他這一走,我手上的金鐲也是立刻消失,那片紫黑之色,卻畢竟還是留了下來。我拍拍手,對花無期道:“我們走罷。”
花無期冷笑,揚聲道:“我猜那個什麼真君,還會再來糾纏。”
我想他這話,不是說給我聽的,所以我徑自向前,花無期又道:“做神仙,坐在神案上享香火便好,何必在人間討人嫌?小妹,你說是不是?我看啊……”
我看花無期還要再說,只得慢慢的道:“不用了……花無期,他已經走了。” 以楊戩的傲性,花無期說那第一句,他便走了,哪還會窺伺在旁,聽個沒完……
花無期便停下來,咳一聲,叫:“小妹。”
我答,“在。”他便笑笑,不再說話。
蘇小妹生命中這一頁,從此,便算是揭過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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