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交接並不像霍昕想的那樣簡單, 而且是跨公司業務對接,所以他一直忙到三月底才得出一點空飛來A市,下午四點半飛機落地, 盛汶逃掉一節《中國曆代文論》跑到機場去接他。
她穿着上次他選的那條黑色不規則連衣裙, 腳上搭配一雙六孔的馬丁靴, 露出光潔的小腿, 只不過她最近瘦了很多, 裸露在外的小腿很像兩根火柴棒。身上的連衣裙原本就是寬鬆款式,現在顯得十分空蕩。
因爲寢室沒有可照全身的穿衣鏡,所以她不知道現在自己瘦的像個大頭娃娃。然而擁有“畸形審美”的室友們還在向她討教減肥良方。
航站樓裡盛汶一眼看到人羣中的霍昕, 他永遠那麼耀眼。很簡單的軍綠色CK夾克,配淺顏色的牛仔褲, 讓人感覺春天自他開始。
霍昕從來往的人羣中隱約看到類似盛汶的一張臉, 趕緊張開雙臂預備等她撲進來時好抱一抱她。可他沒想到抱住她時卻像摸到了一隻空蕩蕩的魚鱗袋, 準備好的力氣太大差點閃到腰。
他掂着她,大致估摸了下她的體重, 至多八十斤。
霍昕將盛汶放下,隔着她穿在連衣裙下的內搭毛衣捏了捏她的胳膊,皺起眉頭:“你怎麼回事,病了?”
盛汶仰起自己皮包骨的下頜:“沒有,我只是很緊張, 緊張到吃不進一點飯。”
“緊張?你緊張什麼?”霍昕不可思議。這時租車公司來送車子的司機打來電話, 他邊接聽電話邊捏着她的胳膊, 腰肢, 以便檢查她全身的脂肪含量。
等到霍昕掛斷電話盛汶才說話:“因爲四月份要去西安面試。”她的聲音矮矮, 好像這個理由很拿不出手。
霍昕將她拉去停車場,一路上眉頭未鬆:“我還以爲你偷着抽大/煙了。”
“怎麼會, 違法的,”盛汶挽着他的胳膊追問,“你到底怎麼跟謝少卿說的?他居然託學妹來跟我道歉。”
在停車場,霍昕找到租車公司送來的車子,是一輛黑色的路虎攬勝,他與司機粗略交涉之後纔回答她的問題,他斜起嘴角笑笑:“我只跟他說我們已經結婚,他祝福不祝福無所謂,還請別打攪我們的生活。”
盛汶既驚訝又哭笑不得:“你怎麼能這麼說,而且你說他就信了?”
“我做了假證,拍了照片給他,他就自己向我道歉了,比語重心長教育他半天省事的多。而且,這件事必須得不留隱患,我可不想拿你的名聲來開玩笑。”
“再而且,”霍昕狡黠一笑,“你就反不了悔了。”
盛汶踮起腳尖伸手攀住他的脖子:“你真的很壞!”
“我又不是壞了一天兩天了——的確,你說的不錯,那孩子人品還不算很差,”霍昕替她打開車門,等她坐好又替她繫上安全帶,“但是我沒有原諒他,他不能那樣說你。放心,他不敢再來惹你了,因爲你現在是有夫之婦。”
霍昕繞到駕駛室那邊,邊開車門邊說:“大概這就是婚姻意義的一種吧——你明天別吃早飯,我帶去你醫院做個體檢。”
盛汶十分抗拒:“我沒生病,只是有些焦慮——婚姻意義的一種?”
“親愛的,瞧我,我怎麼能忘了心理醫生呢,”霍昕將車子慢慢開出停車場,“婚姻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我估計得用一輩子去探索了,所以總不能一輩子過完了再結婚吧。”
他看了看手錶:“快五點了,我們現在去哪兒,想不想吃點什麼?下午還有課嗎?
“有啊,現在正在上。”盛汶說。
霍昕騰出一隻手來將她的頭髮抓亂:“沒事,逃個一節兩節不算什麼,抓不到就行。”
“吃炙子烤肉行嗎?”盛汶側向車門那邊對着反光鏡整理頭髮,“就是遠一點,我知道一家,現在把地址發給你。”
霍昕立刻答應,打開導航:“行,我老婆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已經在心裡默認,反正是早晚的事。
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找到那家烤肉店,一進去滿屋子的肉香。老字號的店鋪又是飯點,所以人滿爲患,兩個人都是飢腸轆轆也不挑剔位置,見縫插針等着客人一走就趕緊坐下。炙子上鋪好醃製過的牛羊肉,又點了蒜蓉生蠔和兩個涼菜,於是兩個對吃沒什麼要求的人誰也不再跟誰說話。
這些天來,盛汶頭一次吃下這麼多東西。
吃過晚飯她跟着霍昕去了酒店,還是上次那家,霍昕是個對生活品質要求不高的人,只要不是特別不合心意就懶得更換,當然以這家酒店的消費水平,也不會隨便就弄得不合心意。
一進門霍昕俯下身子來吻她,被她推到一邊去:“蒜蓉生蠔哎!”
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次日早上在霍昕的陪同下去醫院體檢,下午醫院的體檢報告出來,數據顯示她是低蛋白加貧血,屬營養不良,醫生建議粥湯進補最好加中藥。
從醫院出來霍昕一邊憂心一邊無奈笑她:“一個月的時間,你可太厲害了。”
盛汶接過他手裡的報告單,摺好裝進書包裡:“別擔心,我耐摔打,想胖回來也快,不過我真的吃不進飯去。”
而後他又帶她去了當地一家頗有名氣的私人心理醫生診所疏導她的焦慮,醫生花費三個小時與她談心。總的來說效果還是有的,因爲一個周以後,她的體重從八十三斤長回到九十二斤,小腿由火柴桿好歹變成筷子。
四月初,霍昕又從B市飛到A市,又準備和她一起飛到西安參加複試。候機的時候盛汶替他揉着太陽穴:“其實你的身體亞健康,有一半是我的功勞。”
他微合着雙眼打盹兒,鼻息時緩時重,也不與她客氣:“我爲你操碎了心,現在你能有這麼高的覺悟,也不算辜負我。”
“緊張嗎?”他睜開眼看她,雙眼皮的褶皺若隱若現。
盛汶將手指悄悄移到他眼皮上撫摸:“不緊張,只想着面試完去吃肉夾饃和參觀秦始皇陵兵馬俑。還有,你想去華山看看嗎?”
他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想啊,當然想。”
她看着他的樣子,實在憂心:“我怕你太累會受不了。”
他輕刮她的鼻子:“怎麼會,只要你開心。”
臨行前還當這是一場旅行,可從飛機起飛之後他們才真正陷入緊張。一路上緊張的直冒汗。
是提前一天到達,只本着近的原則也不挑揀住處,所以在離學校很近的一家賓館下榻。晚間盛汶在房間裡模擬見導師的語氣背英文的自我介紹稿子,霍昕則在陽臺上看他的各種報表和悄聲打電話。
臨睡前霍昕問她:“將你的稿子背給我聽一聽。”
於是她開始背:“Good morning,every teacher. It's really a great honor to have…… ”
盛汶背一句霍昕就悲痛的拍一下額頭,現在替她糾正發音也不現實,只等於揭她的傷疤打擊她的自信心,太得不償失。所以他只好在她背完的時候,違着心說了句“very good”,又告訴自己,人生總得心存僥倖。
複試既有筆試又有面試,整個過程異常焦灼,盛汶進去,霍昕則在室外踱步,看看發白的日光再看看一下一下跳動的秒針,幸好四月不算太冷也不算太熱。但等到她出來時,他還是將自己折磨的手腳冰涼。
霍昕立刻搶上來問:“怎麼樣?”
盛汶臉上的表情喜憂參半:“老師問我,爲什麼要考研,我就說了南外環的規劃給我的觸動,老師還挺讚許。可老師又問我爲什麼要選擇他們學校,我總不能說,我挑來挑去只覺得貴校有希望吧。然後,就說了一堆套話,老師也沒什麼表情。”
她快哭了:“老師又指着身邊一位老師問我是否知道他是誰,我說不知道……”
她又哀嚎一聲:“他們知道我是跨專業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霍昕無奈只能苦笑着安慰:“沒事,人生總得心存僥倖嘛。”
那時已經是飯點,再緊張也要先填飽肚子,所以兩人一起去吃了羊肉泡饃,肉夾饃,臊子面和擀麪皮……吃完之後覺得,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簡單整潔的小飯館,盛汶戀戀不捨放下帶着毛邊還扎手的一次性筷子:“其實我也接受調劑,但是如果考不上這裡就太可惜了,我特別喜歡這裡又鹹又辣的飯菜和麪條。”
霍昕擦完嘴角的油漬,慢慢說:“那不如,將來我們把家搬到這裡來吧。”
然後他舉起手掌:“爲了臊子面!”
她哈哈大笑與他擊掌:“爲了肉夾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