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智, 溫和,耐心……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盛汶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有首歌這麼唱:越美好,越害怕得到。
“其實有些事情, 我是不想告訴你的。”霍昕說。
安靜的房間裡, 他發出輕微的鼻息聲, 他看着垂頭坐着的她, 忘記了誰這樣感嘆過, 家庭不完整的孩子總是愛低着頭。
他心痛的難受。
他說:“可是,我不想我們之間還存在隔閡。我希望就算我們的上一輩存在隔閡,我們仍舊可以好好在一起。”
然後他對她講起過去的事情。
其實過去的事情連霍昕自己知道都不夠清楚。因爲時間一長, 再厲害的私家偵探都束手無策。
……
其實父親的失敗一早就開始了,不過不是從生意場上開始的, 而是從高爾夫球場上開始的。
出身寒門的父親大學畢業之後白手起家經營了一家機械製造公司。父親天賦極佳, 不過七八年的時間就將生意做的風生水起。
可是父親自卑, 面對球場上衣着光鮮侃侃而談的其他企業經營者時,那種矮人一等的感覺像洪水一樣席捲了父親的理智。
漸漸地父親發現, 在這個地方比的根本不是技術,而是身家。而且父親發現一套耀眼奪目的裝備,“比桿賽”賭球的時候可以一擲千金,這些都是能讓自己身價倍增的方法。
後來父親的慾望逐漸膨脹,極度渴望將公司上市, 也想讓自己一躍成爲千億級獨角獸企業的當家人。
父親做了大量的功課, 不停地認識能祝自己一臂之力的名人名仕, 觀察着市場的風雲變化, 可是父親努力排除萬難的時候, 唯獨忘記了揠苗助長,苗則槁矣的教訓。
父親不顧母親的勸阻終於得償所願成功將公司上市。可是父親還未嘗到作爲上市公司老闆的甜頭就開始爲高額的資金和貸款發愁。
公司經驗不足, 實力不夠,前期的投入一時間很難回本,所以父親只能不停地進行股權質押來向銀行借貸,可時間一久虧空之勢越來越明顯,沒過幾年公司就面臨破產。
父親債臺高築的時候,唯一的希望就是母親。
父親與母親相識於大學時代,母親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父親的大學研學,爲期一年。
後來,父親每每回想起與母親初見時的情形都會忍不住說這樣一句話:“當時我們學校交換生名額下來的時候,我是真眼紅人家!不過幸虧那時我沒錢,要不然真的要錯過你母親了。”
母親家境十分優渥,家裡從曾外公時開始經商,外公同樣是十分成功的商人,另外熱愛珠寶收藏,其中格外鍾情鑽石。
不過霍昕從未與母親的任何一位親人有過交集,因爲自母親與父親確定夫妻關係起,母親就與自己的原生家庭脫離了全部關係。
其實這也是母親最大的心病。
但她的家族那樣龐大,兄弟姐妹衆多,一個女兒的離開根本無關痛癢。
外公冷厲曾地訓斥母親:“不要到外面告訴別人你姓歐!”
不過就在母親離開的那一天,外公的秘書從家裡追出來並交給了母親一個盒子。
母親含着淚接過秘書手裡沉重的紅木盒子,那樣巧奪天工的盒子有讓人“買櫝還珠”的慾望。母親知道盒子裡的東西是什麼,可能它不是外公最昂貴的藏品,但卻是外公最中意的藏品。
那是一條外公親手設計的鑽石項鍊。
母親在與父親匯合之後,就戴着那條項鍊嫁給了父親。
而後母親與父親攜手走過了二十多年的風風雨雨。
“這條項鍊……”
來到家裡的這個珠寶收藏家是經熟人介紹,他戴起白手套撫摸着母親取來的項鍊,眼睛都直了。
母親問:“您還需要熱導儀鑑定嗎?我這裡就有。”
收藏家趕緊搖頭說:“不需要,不需要,我相信歐女士的名字不僅是我,熱愛珠寶的業內人士一定都有過耳聞,我從您這裡得到的這件珍寶,就算是熱導儀沒響,那也一定是熱導儀出了問題。”
“謝謝您的信任。”
母親臉上不斷有汗珠滾下,微笑不足以掩蓋臉上的焦躁。
母親說:“實不相瞞,這是我出嫁時父親留給我的嫁妝,主鑽那顆鑽石叫做‘lucky’,十五點零三克拉,品相完美。是三十多年前他老人家在蘇富比拍賣行得來的,當時就花費不菲……”
母親又看了眼收藏家手裡那條熠熠生輝的項鍊,忍着痛說下去:“我父親是個很有眼光的收藏家,他自己設計了這條項鍊,並將lucky作爲它的主鑽,除此之外這條項鍊上還另嵌有一百零五顆大小不一的鑽石,其中還有兩顆極爲罕見的黃色鑽石。您一定知道,黃色是財源的象徵。所以說,這條項鍊,不論從品相寓意還是收藏價值上來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
收藏家一直認真聽着母親講話,同時對手裡的項鍊愛不釋手。
母親看得出來對方很有意得到它,不過對於價格卻一直不肯鬆口,這已經是第三次談了。可是父親急等用錢。
最後,母親耐心耗盡在這場拉鋸戰中敗下陣來:“先生,請您開個價吧。”
誰料那個收藏家接了個電話回來之後卻完全改變了心意:“對不起,歐女士,我家裡出了點小問題,我恐怕拿不出來您的理想價格。對不起。”
母親失望地嘆氣,送走收藏家之後拿起那條項鍊,將寶石清潔劑兌入溫水,小心擦拭着亮晶晶的鑽石,她還在替父親的救急資金髮愁。
可母親在檢查寶石鑲嵌處的時候,卻發現了端倪。
這根本不是原本那條!
她仔細檢查着項鍊上的每一顆鑽石,再完美的鑽石多少都會存在瑕疵,可是如今手裡這條項鍊上的鑽石卻純淨的像玻璃一樣。
母親拿來放大鏡,最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只有硬度較低的鋯石纔會在切割時產生這種坑坑窪窪的小洞。就算有一部分沒有此類瑕疵,可是母親仔細觀察着上面的拋光紋,這根本就是人工合成的莫桑石!
項鍊竟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掉包!
那個自稱是資深珠寶收藏家的男人原來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母親長久以來就患有左心衰竭,從檢查出來僅短短六年的時間就因過度操勞發展爲全心衰竭,並在這次突發事件之中病發休克搶救無效身亡。
父親報警之後,沒有等到警方的調查結果選擇跳樓自殺,因爲他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和希望,只好選擇含恨而終。
因爲幾乎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已拿去抵押貸款,所以自然而然抵押物歸貸款銀行所有。而後公司被法院拍賣。
他們一夜之間,一無所有。
“那年我二十一歲,”霍昕說,“我十五歲被父親送到英國去念高中。至於爲什麼要背井離鄉,理由只有一個,父親說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是出國唸書的。高中畢業之後,父親希望我念與金融有關的專業,不論什麼大學,只要有人肯要我。爲的是將來好接他的班。其實他都不知道我的成績一直很好。可那時候我叛逆,我偏要和他作對,非要去學他最看不上的藝術。後來就去了英皇,選了鍵盤專業,學了鋼琴表演。”
霍昕自嘲地笑着,若是現在有酒,他一定酩酊大醉。
“可是誰知道,”霍昕嘆了一聲,臉上寫滿了無可奈何,“叛逆了那麼長時間,現在還是過上了跟原來預想中差不多的生活。”
其實那段無人管教聲色犬馬的日子,突然失去父母雙親和經濟來源之後,他將全部的心思分成兩份,一份用來傷心,另一份用來爲空蕩蕩的錢包發愁。
“後來,一位姓沈的伯伯找到我,他是S&H的董事長,也就是我的現老闆,他說他是我父親的朋友。我說我想繼續唸書,所以資助了我。不過他只希望我繼續留在英皇念研究生,繼續學藝術。其實那時,我想學的是工商管理。”
“再後來便是勤工儉學的勵志生活了,有點辛苦,不過充實。兩年的時間,我真的成長了很多。”
外面還在下雪,可到了中午氣溫回升,清晨凝結在窗上的冰花漸漸解凍,一條一條解凍的水流下來破壞了其全部的美感。
一直是霍昕在說,盛汶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唯有眼睛流淚不停。
她這種讓人意外的冷靜,讓霍昕十分不安。
他慢慢攬過她的肩膀:“相比你而言,我已經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來消化這個事實,而且我比你年長的多,抗打擊能力也相對強些。所以,我希望你能慢慢接受。當然我也希望你還像以前那樣想,因爲這些真的都與我們無關。”
“我接受,”盛汶說,“我接受。”
她微微抽了下鼻子:“你的意思是,你母親的項鍊目前就在我的手裡。是嗎?陳家人也曾因爲這個試圖討好我,用來充裕資金。你原先的打算就是找到我,弄清楚當年的事情,然後拿回你母親的項鍊。你曾多次試探我,原來是是爲了那顆——Lucky。”
霍昕沒有否認:“但願你還記得我昨天晚上的話,我現在的人生規劃是建立在放棄原先一切打算的基礎上的。”
“我真的異想天開!”盛汶將他的雙手拂去,慢慢站起來,“三天之後,我還有最後一場期末考試。你放心這個寒假我會回家,我在B市的銀行有一個保險箱,我把東西拿給你。”
“對不起,我先走了。”
說完她步履匆匆抱起外套逃離了他的身邊。
原來這就是他的目地,原來他不停地與自己加深聯繫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能順利的拿回母親的項鍊。
沒去成的珠寶展是他的旁敲側擊?筆記本電腦是他的物質誘惑?還有珠寶文案的高價佣金?自己身上這套被剪去價籤的衣服?
他希望自己貪戀這些,養成享受的惡習,好主動將手裡的項鍊出賣給他?
可是他爲什麼又那麼深情款款的說那麼多,爲什麼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爲什麼把自己介紹給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