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不用請我吃飯。”
霍昕在月光下衝盛汶最後笑了笑,然後駕車離開。
實際上飢腸轆轆的他還有一大堆文件要看,看完還要爲明早九點半的會議做準備。
因爲他原來效忠的那家公司明世是現公司的對家,所以新老闆對他的期望頗高的同時疑慮也頗多。而且最爲頭疼的是,新老闆的女兒最近對他虎視眈眈。
所以這些亂七八糟的因素加在一起實在讓他沒心情與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姑娘繼續寒暄下去。
所謂邂逅,所謂浪漫,早已經不是他這個年齡追求的東西了。
他不說啊。盛汶眼睜睜看着霍昕駕車離開。他很像零點駕着南瓜馬車匆匆離開的仙度瑞拉,不過仙度瑞拉留下來一隻水晶鞋。
而他,他什麼也沒留下。
那個暑假,陳家又接二連三向盛汶拋出橄欖枝,也許是霍昕的話給了盛汶靈感,最後那次,盛汶坐在陳太太對面,萬分冷靜地說:“既然這樣,那您和陳先生不如直接收養我吧,將來我也好名正言順孝敬你們和奶奶。”
陳太太端着咖啡杯的手好像失去知覺,頓在半空起碼三秒鐘。
自此,盛汶算是徹底卻了陳家人的“盛情”。
如果她被陳家夫婦收養,那就是名正言順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假如陳先生哪天不幸突然故去,又沒能留下遺囑,她將合理合法的分掉與陳怡一樣多的財產。
這樣,風險有點大。
既然陳家的盛情如洪水滔滔不絕,那她總得設置個門檻自保一下。
之後去上了大學,三年裡,盛汶的大學時光並不十分美好。她拒絕了陳家人的幫助毅然決然選擇北上求學,去的同樣是饌玉炊金的大都市,雖然繁華但也壓力山大。
選擇了一所二流院校,唸了個“用處不太大”的漢語言文學,叔叔嬸嬸的意思是選擇就業前景好的專業就是王道。
盛汶是文科出身,教師自然是上上之選。
喬嘉月的准考證號一直“丟失”,高考成績查無所查。盛汶都念了半年大學才知道她父母託關係替她找了個藝術院校,去學鋼琴。
鋼琴?四五歲的時候喬嘉月除了和盛汶一起上過兩天鋼琴藝術班以外就和鋼琴沒別的淵源了。
不過聽她的意思,還在一門心思尋找階層躍升的途徑,並未專心學業。
盛汶大二的時候選修了一門《人口地理學》,教授在講授人口遷徙的時候順便提了提移民的途徑。
那節課盛汶睡得不太踏實聽了兩句,於是課後立即聯繫喬嘉月:“喬嘉月,喬嘉月!我們老師說會殺牛的移民新西蘭和澳洲比較容易。對語言要求不是很高。你可以移民,以你的姿色,嫁個好點的外國老公應該不難,然後就可以住在大房子裡了,再生一個混血小寶貝。完美吧!”
“完美個頭!”
喬嘉月恨不得以當年十五分鐘徒步從千米遠的pub殺到她家的速度殺過來,以殺牛的方式殺了她。
其實盛汶沒有聽見,除了殺牛,可供選擇的職責還有醫護,園丁,大貨司機等等等等。
不過這都不重要。
那時候還不知道喬嘉月也順應時代的洪流做起了網絡自媒體。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居然把自己包裝成人畜無害單純善良的鋼琴才女。一首流行歌彈了好幾個月居然有了大幾K的粉絲。
似乎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軌跡運行,如果不出差錯,一眼就能看到三十年以後。
因爲巨大的生活壓力,盛汶不得不在課餘時間選擇兼職。已經是大三,得多攢點錢,上了大四就沒那麼多時間了。
是在學校邊上的24小時便利店做收銀員,7到15點一班,15點到23點一班,23點到次日7點又是一班。盛汶週四課最少,就只在那天做七點到下午三點那班。
今年的冬天很冷,A市又在北方,十一月份已經下了好幾場雪。
六點半,盛汶裹着羽絨服一溜小跑去換早班。
剛替客人把泡麪泡好,同事王晴過來跟她寒暄:“小汶可以和你商量個事嗎?”
王晴也是在附近唸書的學生,只不過她總是做週五下午三點到十一點那班。
“什麼事?”盛汶給關東煮的格子裡添了份魚豆腐。
王晴雖是北方姑娘,但求人辦事的時候也會扭捏:“明天晚上我有事,想請你替我的班。”
盛汶愛莫能助:“這樣啊,可是我們學校十點半就門禁了。”
又添了一份娃娃菜。
王晴可能真有事,咬了咬牙從錢包裡摸出來一張紅的:“這個你拿去住旅館。”
在A市這個地段,就算是不帶窗戶的鳥籠子一晚上也得一百二十塊。
盛汶沒有做聲。
王晴深吸一口氣,又掏出來一張綠的:“再加五十,工資算你的。”
一間鳥籠子,宵夜就點一份二十塊的過橋米線,還有富餘。
盛汶眯眼睛露牙,將錢揣進兜裡。
週五晚,十一點,盛汶替王晴的班準時交班。手機上已經定好了旅店,她準備買好過橋米線直接過去睡覺。
就算是北方不大興夜生活,可A市這樣的大都市,也不會沒有夜生活,十一二點正是夜貓子們出門活動的時間。
路燈亮的很好。
盛汶看着來往結伴而行的紅男綠女,突然想念喬嘉月,也突然想念那個送她回家的男人。
大概邂逅的時長於生命的長度而言就只有一瞬。因爲反應過來之後已經只剩下回憶。
“小姐您好。”
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攔住盛汶的路。
“我是DW娛樂公司的經紀人,”女人邊說邊遞過來一張名片,“您有做藝人的意向嗎?”
盛汶不可思議地盯着面前這個妝容熱烈的女人。
天底下沒幾個不做夢出道的吧。
女人彷彿猜中她的心事:“我覺得您不論身材長相還是氣質都十分符合我們公司的要求,這麼優秀的條件,很值得一試。”
女人見盛汶遲遲不接自己手中的名片,也不覺尷尬反而笑的更加燦爛:“我知道這年頭騙子多,沒有關係,您有空可以親自來我們公司看看,就在A市。我們絕對正規。”
盛汶不抵女人的熱情,小心接過名片。
“想好了隨時打給我。”
女人衝她一笑,眼角瞬間張開無數條魚尾紋。
盛汶看着手中的名片,女人的名字叫趙玉華,很大衆化的名字。其實盛汶一直覺得經紀人應該叫什麼Anne啊Jruiy之類的,反正就是跟國際接軌。
週六的時候盛汶盯着那張名片從早上六點一直盯到退房,終於下定決心撥通了上面的固話。
這算是遵從心的方向吧。
“喂您好,DW娛樂。”
接線的是一個聲音甜美的女人,盛汶簡略說明她與趙玉華相遇的過程之後,聲音甜美的女人就把電話轉給了趙玉華。
電話裡趙玉華一如既往的熱情,在問清盛汶的個人信息之後儼然把她當成了“自己人”:“小文啊,你什麼時候過來?有些事我們當面談比較好,你可以準備下才藝。”
盛汶掛了電話趕緊回學校換了件合適的衣服,按照趙玉華給的地址打車去了DW娛樂公司。
合適的衣服都單薄,一下出租車盛汶就站在冷風口裡打了個哆嗦。
還好趙玉華出來接她,沒耽誤多少時間。
這個DW公司實在算不上什麼公司。盛汶去過一次陳家的諮詢公司,他們在B市CBD最高檔的寫字樓裡租下整整一層,透過陳瑜辦公室裡的落地窗可以俯瞰B市大半條護城河。
天下盡收眼底的感覺。
也許北方人簡樸。
趙玉華把盛汶領進一個類似舞蹈室的房間裡,四周的落地鏡將盛汶照了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進去的時候裡面還坐着兩個男人,兩個都很胖,其中一個還留着絡腮鬍。
盛汶鞠躬問好之後就等着趙玉華的安排。
“長得不錯,包裝好了肯定能紅。”留鬍子的男人摸着下巴衝她點頭,很不像好人。
盛汶有些想走。
“會唱歌嗎?”沒留鬍子的問。
“會唱,還會點鋼琴。 ”
盛汶沒什麼底氣,其實她的鋼琴彈得不錯。母親喜歡音樂,所以很小就將她送進鋼琴班,不過後來因爲父母關係破解而不幸中斷。
後來還是託了陳玫的福,盛汶又重拾這項技能。陳玫是個很文藝的人,很喜歡女孩子擺弄那些叮叮咚咚的東西,和盛懷禮在一起剛三個月的時候就送給盛汶一架進口的雅馬哈鋼琴,同樣的型號價錢是國產的兩倍多。
“會跳舞嗎?”留鬍子男人又問。
“這個不會。”
盛汶有些心涼。
“這個不太好辦,現在哪有光唱歌不跳舞的藝人啊。”留鬍子男人掃興一樣點起一根菸,“不行。”
站在一旁的趙玉華笑盈盈拍了拍盛汶的肩膀又將她往兩個胖男人身邊推:“長相氣質都挑不出比這個好的了,還會唱歌彈鋼琴,就算沒有舞蹈底子,現學現賣能擺花架子就足夠了。”
只任趙玉華推了兩步,盛汶死死將腳粘在地板上不肯再往前挪動。
這很像老鴇推銷姑娘。
這個念頭一攀上腦際盛汶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不該來這一趟的。 шшш ●ттkan ●℃o
幸好她還算鎮定。
“趙姐,你們可不能不要我,雖然我不會跳舞但是我可以學啊,”盛汶緊張的直攥拳頭,臉上擺着個很傻白甜的笑,“您讓我怎麼學我就怎麼學。”
趙玉華一聽心動,臉上卻是個爲難的表情:“可是這得自費。”
“自費就自費。”盛汶儼然一副魚兒上鉤的模樣。
“得先交三萬。”沒鬍子的男人伸出手指跟她比劃,“要是能交,我們保證你能出道。”
盛汶眼睛一亮:“真的嗎?太好了,我要出道,我要出道。您等着我現在就讓我媽給我打錢!”
DW的三個人只當這是個上套的蠢兔子,沒有做過多的猜測將她放出了房間。
剛出房間,嗆人的煙味一掃而光,盛汶捂着胸口倒氣。
見有人經過她就說自己在找衛生間,沒打草驚蛇。
幸好這地方不算難出,可盛汶仍舊有種黑煤窯裡逃出生天的感覺。
她沿着人多的大道一路小跑,邊跑邊哭。
好像捕獸夾子裡逃跑的白兔,拖着流血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