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荷輕手輕腳地爬上了牀榻,鑽進了被窩兒,略帶醉意的夫君依舊一動沒動地還是那麼側臥着,眼睛也閉的死死的,彷彿早進入了夢鄉。
她側過身子,眨動着一雙晶亮的眸子,細細地端詳着那張熟悉,卻似乎又是永遠都看不夠的臉。牀頭燭火的光亮,把夫君的臉膛形成了一明一暗的兩種顏色,棱角也更分明瞭。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嘿嘿笑出了聲。
“壞蛋,敢打攪本王的休息。”林海豐眼皮動了一下,輕聲地哼着,卻沒有睜眼,鼻子裡充斥着夫人身上那特有的女人氣息叫他有些陶醉。
“騙人,你纔沒睡呢。”柳湘荷伸手摸着夫君那高高的鼻樑,臉兒也有些發熱,“沒人家你能睡着纔怪。”
“哈哈,照你這麼說,那以前本王還從來都不睡覺了?”林海豐終於睜開了眼睛,輕輕地彈了一下柳湘荷光亮的額頭。
“哎呀,你敢打我!”柳湘荷誇張地嬌聲叫着,手使勁兒地捏緊夫君的兩個鼻子眼兒,“誰說是以前啦,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就會詭辯。”
“夫人手下留情啊,捏壞了鼻子,以後可是再也聞不到夫人的香氣了。”林海豐趕緊舉起雙手,囔囔地哀告着。
“看你還敢頂嘴!別忘了,外面你說了算,家裡可是人家說了算的。”柳湘荷得意地鬆開手,又小心地替夫君揉了揉鼻子,“疼嗎?”
“怎麼不疼啊,疼死了。”林海豐倚靠着牀頭半躺好,雙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咧了咧嘴,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這個王好命苦啊,在外面受別人的欺負,回家還要被老婆教訓。回頭乾脆央告一下天王和東王,乾脆把這個什麼‘安王’改成‘苦王’算了。”
“討厭,夫君可是真會裝。”柳湘荷嘻笑着偎在了夫君的懷裡,“其實,就是‘苦王’也不錯啊,好賴也是個王。不過,夫君要改啊,人家看還是改成‘福王’的更好。”
“哦,爲什麼呢?”林海豐低頭看看臉蛋兒紅撲撲的柳湘荷,滿有興趣地問到。
“人家前些日子找人看過相,夫君猜猜,看相的人怎麼說的?”柳湘荷仰起頭,愜意地笑着。
“恩……估計是說這個丫頭好命苦的,將來嫁人也是嫁給一個一輩子顛沛流離的傢伙。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唉,苦啊!”林海豐說到最後,還特意用了個京戲裡的拖腔。
“哼,想你就要這麼說。纔不是呢,”柳湘荷噤了噤鼻子,得意地笑着,“他說人家是天福星下凡,福氣旺着呢,還說人家一準兒會嫁個天下最大最大的貴人。”
“騙人,地地道道的騙人。”林海豐輕輕按揉着柳湘荷的兩個太陽穴,嘿嘿地笑着,“那傢伙一定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所以才哄你高興。”
“纔不呢,”柳湘荷閉上了眼睛,“人家又沒有告訴他我是誰,他怎麼會知道。”
“你呀,你不說,我不說,難道你能保障他不會從別人那裡聽說?”林海豐接着又連嘖了幾聲,“嘖嘖,還什麼天下最大的貴人呢,在他心裡天下的大貴人能有幾個。呵呵,不過,他有一點說的是對的。在眼下的天朝,他儘可以去奉承所有的人都是天福星下凡,因爲大家的日子都會越來越好。還有啊,這個劉麗川是怎麼搞的,竟然連看相算命的都跑出來了,我非得好好問問他。”
“什麼啊,不是那個樣子的。”柳湘荷趕緊睜開眼,“給人家看相的老先生是劇社一個人的親戚,以前是專門擺攤的,現在早不幹了,現在他是教書的先生了。”
“你看看,我說的是吧。”林海豐哼了聲,“人家那是逗你玩的,你還當真了。以後不許這樣,現在學堂裡的孩子們都會唱‘從來也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不信命,一切命運都掌握在我們每一個人自己的手裡。你這樣的身份卻反過來算什麼命,這成什麼了?”
“人家也是爲了好玩兒嘛。”柳湘荷又馬上閉上眼睛,小聲地咕噥着。
“呵呵,你就別和本王動心眼兒了。你呀,還不是擔心我的將來。”林海豐笑了。
柳湘荷的臉紅了,“夫君,我們就一直在這裡住下去嗎?”
“哪能呢。”林海豐嘆息一聲,“怎麼,是不是想把爹和娘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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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夫君纔是真的能掐會算,總是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心裡。柳湘荷恩了一聲,“我……想娘了。”她本來想把自己可能有喜的事情告訴夫君,想了一想,卻又變卦了。
“前些日子不是收到爹孃的來信了嗎?”林海豐呵呵地笑着,“爹孃都又搬回了老家,現在爹還是村裡的農會會長,馬上要開始春播了,估計未必就能來啊。不過,你要是真想,就寫封信去吧,看看他們有沒有時間,如果可能就請爹孃一起來上海住上一段時間。”
“哼,這個臭喜河,這麼長時間了,就來過一封信,都打進廣西了,也不知道現在他怎麼樣了?見到這臭小子,我非狠狠打他幾下不可呢。”柳湘荷轉兒又想起了廣西戰場上的弟弟,恨恨地說着。
“你呀,可真是能操心啊,再這樣下去,就不怕變成個白毛女?”林海豐摸摸她一頭的秀髮,惋惜地說着。
“去你的。”柳湘荷嬌嗔一聲,忽閃着兩隻大眼睛仰頭看着夫君,“喜河這次會不會也被派來學習啊?”
林海豐笑了笑,“沒準兒啊,那要看翼王是如何安排的了,這次紅軍大學的學兵都是各地的主將根據具體情況,在不違背招收學兵大原則的條件下自己選派的。”
“呵呵,安徽晚上送來的學兵名單夫君還沒有看到呢,真有意思。”柳湘荷笑着,“領隊的居然是國舅賴漢英,夫君的愛將李侍賢也被送來了。還有曾錦謙等原班揚州的守將,一古腦都給送來了。”
“是嗎?呵呵,還是北王厲害啊。”林海豐表面上顯得很輕鬆,心裡卻是極其地沉重。
“安徽戰局一直不穩,這個時候把這些能征慣戰的將領都抽調出來上學,會不會……”柳湘荷說到半截兒,沒有再說下去。
“上學也是好事兒啊,那可以爲天朝將來培養出更適應未來戰爭的優秀將領,北王既然這麼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林海豐把夫人摟在懷裡,往上扯了扯被子,“算了,不提他們了,和我說說你的家鄉,說說小時候的事兒。”
“小時候可好玩兒呢。”柳湘荷依偎在夫君寬闊的胸懷裡,微閉着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遙遠的那個小村落,臉上盪漾起甜蜜的笑,“我們那個村子裡大半數的人家都姓柳,夫君說奇怪不,村子裡的柳數也出奇的多。在村頭有個小池塘,孩童們都願意去那裡玩耍。魚塘裡的魚可多呢,不過,魚塘是村子裡的富人家的,魚兒是撈不得的。嘿嘿,我纔不管那套,每到下雨的時候,池塘裡的魚兒會浮到水面上,競相在水面上跳躍。我呀,我就偷偷拿個小網兜,跑到魚塘邊兒去,一撈一個準兒。弟弟最愛吃魚了,一見我撈回來的魚啊,小嘴兒咧的象個瓢似的,那個美。就是爹孃不高興,每次總會罵我,爹還舉着拳頭嚇唬我,要打我呢。呵呵,可是我就不長記性……”
魚塘、下雨……林海豐閉上眼睛,傾聽着夫人愉快的述說,忽然,那個最近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一個疙瘩終於解開了。現在是一八五五年了,今年的黃河將有一次大改道。七百年前“奪淮入海”的黃河,今年將在河南蘭考境內東的鋼瓦廂決口,衝開北堤,往東北流入原來的河道,經長垣、濮陽、範縣、臺前入山東,奪大清河由利津入渤海。
這是一場大災難,而對於一直處於膠着狀態的安徽戰場來說,卻又是一次極好的機會,該如何利用它呢?
半天都沒聽見夫君的聲響,柳湘荷停住了話頭。她仰脖兒看看正在沉思的夫君,“哎呀,你也沒聽人家的話啊,討厭,又想什麼了啊?”
“沒,沒想什麼。”林海豐睜開眼睛,使勁兒吻了口懷裡的夫人,“哈哈,懷擁夫人,我還能想什麼啊,還不是再想夫人。”
“討厭啊,把我弄疼了!”柳湘荷嬌聲地低吟着,伸手弄熄了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