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爆炸聲,很快遍佈了衛輝全城。
在人山人海的演出場地即將突遭襲擊前,杜翰恰巧內急。他急火火地擠出了人羣,就近找了個漆黑的幾角旮旯,正在解開褲帶想好好舒坦舒坦的當口,突然,轟隆隆的一陣炸雷彷彿就在耳邊響起,驚得雙手提着褲腰的他全身猛地一抖。
“太平軍進城了……”
隨着又是一陣聲嘶力竭的胡亂叫喊聲傳來,杜翰腦袋嗡地變成了柳斗大。他可是知道太平紅軍那幫子亡命徒的厲害,哪怕只要遲走半步,那就等於你自己是要搶着跟閻王爺去擁抱。杜翰抖過之後,第一個閃念是得拔腳就跑。哪知道撩起袍襟剛大步“一邁”,撲通就是一個狗吃屎。他太着急了,根本忘記了官袍裡面那已經放鬆褲帶的褲子,早就在他抖着的時候就勢滑倒了腳面上。
有的時候,堅強的意志可以叫人暫時忘記一切。如果擱在平素,這一個跟頭下去,沒十天半個月杜翰根本甭想再從炕上爬起來,可現在不然。杜翰此時忘記了疼痛,極其敏捷地呼啦就由打地上兔子似的蹦了起來,雙手提起褲子,飛步就跑,甚至連爲什麼好好的褲子一下子竟變得如此之涼,官靴裡怎麼也好像是水汪汪的,都沒時間去琢磨。
身背後,街筒子內潰亂的忠義救國軍士兵們的叫喊和噼裡啪啦的雜亂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眨眼間,杜翰就被裹在了潰兵當中。這樣不行,跟這些東西混在一起太危險了。杜翰聰明的腦袋馬上一轉,斜刺裡突然一個猛衝,衝出潰兵羣,一頭扎向鄰近的一家院子。
可憐的杜翰,偏偏就又忘記了褲帶早已不知丟到了哪裡的這檔子事,更沒有想到的是,其實這個世界上也並非只有他一個人纔算得上是聰明。扎到民房院子門口的杜翰,雙手用足全力,“哐當”推開那兩扇緊閉的大門,緊跟着,就一個軲轆載進了院子。這次很不幸,還沒容他來個再次的兔子跳,他那原本就不是十分堅硬的脊背上,就不知道被踏上了多少隻亂紛紛的大腳。
“我是……”杜翰強掙着也只蚊子似的“喊”出了這兩個字。一心只顧逃命的敗兵們,親孃老子都不認,哪還有人管你是誰。杜翰懷揣着他那些美麗的夢,一命歸西……
張樹聲也許是被吳長慶和唐定奎的背叛惹惱了,他沒有直接返回司令部,而是選擇了一個極不明智的做法。他吩咐手下趕緊傳令其它各門加強防備,隨後就近調來一個營的人馬,親自帶上直奔東門方向,增援和阻擊天朝紅軍的涌入。大概他的心裡還有着另外的一個念頭,那就是要親手清算吳長慶、唐殿魁的罪惡。
還沒見到東門,張樹聲的人馬先是被潰兵一陣衝撞,陣腳未穩,接着就與洪春元帶領的正殺氣騰騰追的帶勁的紅三十一軍突擊部隊遭遇。洪春元眼尖,一眼就看見了對面隊伍中那杆被高高舉着的大旗上,有個斗大的“張”字,洪春元禁不住心頭一喜。
“前面就是張樹聲,殺!”
說時遲,那時快,隨着他的一聲大吼,前面的紅軍將士不容分說,呼啦啦劈頭蓋臉先是丟給對手們一陣手榴彈,隨後,將士們端起手中那一支支與忠義救國軍一樣上有刺刀的俄國造火槍,旋風般撲進忠義救國軍的羣中。
一個照面,在天朝紅軍將士無堅不摧的強硬氣勢下,張樹聲的人馬就被打得稀里嘩啦,阻擊變成了泡影兒,他自己也成了對方死死追逐的獵物。
在張宗禹首破東門的巨大聲勢下,白暉懷的紅二十二軍及譚體元的紅二十五軍全線突破衛輝的城防。衛輝城內,一支支天朝的紅軍部隊在縱橫馳騁,張樹聲再也沒有重新返回他的指揮部的可能。
困獸猶鬥的張樹聲,帶着一羣殘兵敗將無處可走,最後躲進了一所獨門獨戶的大宅院。
這所深宅大院,剛巧是衛輝練首黃乃人的老巢。裡面,早已亂哄哄聚集了數百號沒頭蒼蠅似的練勇。一見到滿頭大汗跑進來的張樹聲,麻了爪兒的黃乃人猶如見到了大救星。
“張大人啊,你可來了,唉呀……這城咋說破,一下子就破了呢?你來了就好了,剛纔我還在擔心我這諾大的家財還能不能保得住喲……”
“老黃,你他媽的可真行,外面打翻了天,你們不去和赤匪拼,卻在這裡鬧騰你的家財。”張樹聲惡聲惡氣地瞪着黃乃人,“你的家財誰也保不住,要保全靠你們自己。叫你的這些混蛋們趕緊去跟着我的人守住院子。”
“怎麼,他們也來了?”黃乃人有點兒不相信地看看張樹聲。原來,他誤以爲張樹聲是念及與自己的私下交情,危急關頭特意來保護自己的。
“轟……”一聲巨響過後,被幾個忠義救國軍士兵用頂門槓死死頂着的那兩扇院門,伴隨着濃煙中的幾聲哀嚎,霎那間變爲碎木。明白過來的黃乃人被嚇得剛一捂上耳朵,卻又看到順着院牆又飄進來一個個黑乎乎的傢伙,黃乃人對太平紅軍慣用的“手炮”可不陌生。又是駭人的轟鳴和沖天的濃煙。
“殺……”通過破碎的大門,翻越高大的院牆,天朝紅軍將士眨眼間殺進了院子。
渾身發軟的黃乃人,此時見識到了什麼叫無畏。
他看到此時的張樹聲沒有絲毫的畏縮,更沒有避讓半步,而是一聲怪叫,輪動手裡的大刀就撲向了衝進來的對手。接着,他還看到至少有四五把尖利的刺刀,一錯眼珠之間,幾乎不差先後地狠狠扎進了張樹聲的身子。在張樹聲渾身抖動和痛苦的慘呼中,一股股的血液噴濺而起。這位被衛輝百姓們暗地裡稱呼爲“黃死人”,平日裡也是號稱殺人不眨眼的練首黃乃人,在眼睜睜看着那一把把閃着寒光的刺刀又奔向自己的時候,就“哦”的一聲,搶先一步被嚇死了過去……
吳如孝沒有能參加上衛輝這場痛快淋漓的大戰,此時,他還坐在方面軍總部,接受着石祥楨的勸慰。經過衛輝一戰後,豫北的滿清大股力量都將不復存在,大軍就要繼續遠征,而且會越走越遠。自己呢,卻過了黃河在北面轉了這麼一圈,又要回到南面去了,以後能有的戰事,也只是跟那些雞鳴狗盜之徒折騰了,這無論如何都叫他這個二十剛出頭,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的年輕將軍感到不舒服。
“如孝啊,再多的話我也不說了,跟在林主任身邊那麼久,那些該明白的道理,你懂得比我還要多才對。”
石祥楨的屋子裡,侍衛們在裡裡外外收拾忙乎着東西,除去炕上的簡單被褥,其它的東西大都已經收拾一空,很顯然,這裡將是他留住的最後一個夜晚了。
“我明白,可我就是……”吳如孝瞅瞅空蕩蕩的屋子,心裡也是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好,那就好。”石祥楨點頭笑着,“河南是個好地方啊,只是被滿清壓榨的太苦了,再加上連年的災害不斷,要想把它恢復爲天下糧倉,老百姓們安居樂業,那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夠搞得來的。之所以選中了你,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金田團營之前,你老弟有過經商的經驗,這一點,對配合地方政府做好以後的河南建設,多少是有幫助的。另外,這次河南總督的委任,天京方面也是煞費苦心,最後委派了賴文光。別看他也年紀輕輕,你也知道,他可是在天京的好幾大部門裡見識過大場面,很有一套經驗。還有一個江蘇調來的郝立宿,雖然他是個降官,但在江蘇乾的很好,積累了一定的新法閱歷。你們幾個捏到了一起,我相信,河南的事務一定能搞好。”
看着吳如孝還是眉頭不展的樣子,石祥楨又是呵呵一笑,“眼下,雖然西北、東北和蒙古、西藏的軍事行動還要繼續進行一陣子,但已經都無大仗可打,天朝將要進入一段穩定的和平建設期。要在短短的數年內,將天朝的農桑工商搞起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投桃報李,告慰那些爲了天朝大業含笑九泉的兄弟們,還有一直無怨無悔地支持和幫助我們的百姓們。當然,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擁有一支更強大的軍事力量。我今天先給你透露個消息……”
說着,石祥楨故意停頓了一下,看到吳如孝正用期待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他向吳如孝傾了傾身子,同時壓低了聲音說到,“林主任說了,不出十年,我們就會遇到前所未有的一場大戰,而且,戰爭的殘酷和宏大都是難以想象的。呵呵,那纔是咱們這些人一展身手的大好的時機。好好表現吧,千萬別過慣了有家有業的和平好日子,到了那個時候,你再哭着喊着不願意上前線就行了。”
“嘿嘿……呵呵……哈哈……”吳如孝終於舒展了眉頭,臉上又重新煥發了光彩,“總指揮,你就這麼小看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