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不要再吃了吧。”顧同臨聽到蹲在自己身邊的人在說。他哼了一聲,看也不看來人,“難道連最後一餐飯也捨不得叫老夫吃?”
“三娘你看,真還有人喜歡吃這裡的東西哩。”
三娘?顧同臨這才擡眼看看進來的幾個人。可不是嗎,來的果然是鎮江無人不知的女飛將軍蘇三娘。她的身後跟着的是大牢的典獄官。再扭臉看看蹲在自己身邊兒的這個,他腦子立即嗡的一下。王爺,是天國的安王。
顧同臨抓着黑餅子的手一時僵在了嘴邊兒。不會吧,要殺自己這樣的人,還能驚動了一個王爺?完了,怕是那個最壞的結果要出來了。
林海豐從顧同臨手裡拿過那黑餅子,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不由得眉頭一皺。他擡頭看看蘇三娘,抖動着手裡的黑餅子,“看到了吧,他們又想綁票,還不把人當人待。這是什麼?這是喂牲口的東西。即便是犯人,他們也是人啊!”
着,他又憤怒地一指那個典獄官,“後面還有多少做好的這種東西?中午你們自己把它都吃了。從現在開始,本王正告你們,下次再發現有類似的情況,你們吃飯的傢伙也就別要了。”
“是,千歲!”典獄官哭喪着臉,惶恐地答應着。他雙手接過餅子,似乎又有一肚子的委屈,“可是,我”
“沒什麼可是,本王不聽任何解釋!”林海豐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這裡要是住着你爹、你娘,你就該知道怎麼辦了!”
“下去,下去。”蘇三娘趕緊衝典獄官擺擺手,然後轉頭勸着,“殿下,其實這也未必就是他們的責任,大牢裡糧食和物品的供應他們也做不了主的。”
林海豐一甩手,“那本王不管,誰發現了問題,誰就該及時地向上稟報。想裝聾作啞,你就得承擔後果。”說完,他轉身扶起正茫然地瞅着這一切的顧同臨,一躬到底,“顧老先生,我們天朝的官員做事不當,讓您受苦了。我這裡向您賠禮了,還請老先生多多諒解!”
顧同臨乍着兩隻手,目光有些呆滯。他既懷疑自己的眼睛,又懷疑自己的耳朵,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蘇三娘微笑着拉拉他,“顧老先生,安王殿下就是專門爲老先生們的事情,特地從天京趕來的。”
“哦哦”顧同臨木訥地應着,“安萬王千歲,老夫不敢當啊!”
林海豐笑了,“老先生的事情我都瞭解過了,我和蘇安撫使今天就是特意來接您老先生回府的。”他邊說邊撣着顧同臨身上的草枝,“好了,咱們這就走吧。”
“走?”顧同臨困惑了,“千歲,老夫的下人傷了天兵,老夫總還是個有罪之身?”
林海豐搖搖頭,“罪過不全在老先生,是我們管教不嚴,下屬們言語激烈,才導致糾紛,責任該在我們這些官員的身上。至於說到老先生,您受了這麼些日子的苦,有什麼罪也早夠抵償的了。”
大牢門前的空場上,已聞訊聚集了不少的百姓。黃子隆的人頭被裝在一個小木籠裡,高懸在大牢門旁的一根粗木竿上,牆壁張貼着歷數其罪行的告示。
林海豐挽着顧同臨來到門口的臺階上。望着面前聚攏的人羣,他手一舉,“父老兄弟們、姐妹們,我是第一次來鎮江,可這第一次就很難堪。咱們太平天國,是所有奉信天條的百姓們的天國。這裡不僅包括窮苦的人,也包括了讀書人,還有像顧老先生這樣願意信守天朝法令的大戶和商人。”
“天朝提倡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所有天國百姓都是兄弟姐妹,人人平等。既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就不能有人欺壓人的事情出現。最近以來,個別官員爲了謀取私利,橫徵暴斂,使很多兄弟姐妹受了委屈。前些天,聖兵中又有一些人,違背天條,仗勢欺人,擅自關押城中的商賈富戶,以此來勒索所謂餉銀。在此,我代天朝向顧老先生至歉,也向所有受了委屈的人道歉!”
他說着,退後兩步給顧同臨鞠了一躬,又衝着人羣抱拳深鞠了個躬,“很多人爲了躲避戰亂背井離鄉的走了,你們卻都留了下來,這本身就是對天朝的信任。天朝首先要感謝你們。是大家的幫助,天軍才一直穩固地堅守着揚州和鎮江。天朝初建,天軍爲了保衛我們的城鎮、田地,還要和清妖血戰,的確很艱難。但是,我們絕不擅取百姓的一草一木,天軍願意和大家一起,共渡這艱難的時期。因爲,我們是需要餉銀,可是我們更需要的是人心。大家都看到公告了,那個罪魁禍首黃子隆已經被正法了。日後若是再有什麼不公平的事發生,大家儘可以去安撫使衙門那裡告狀,我們一定爲大家做主。我向你們保證,凡是不叫百姓們好好過生活的人,天朝也絕不會叫他過好日子,不管他的官職有多大!”
他停了一下,稍稍平靜平靜心態,然後環顧着面前的人羣,“安撫使衙門將對所有貧困的家庭統一進行救濟。同時,本王也真誠希望家裡殷實的大戶們,切實遵守天朝的法令,多做善舉,爲鎮江出力,爲家鄉出力。只要不是作惡多端,只要你沒有血債,天朝將保護你們的合法家產不受侵犯。誰也不要擔心清妖會回來,天軍不會給他們這種機會。大家都看到了,清妖的江南大營已經化爲了塵土,向榮等妖頭皆已下了地獄。不久,揚州城外的江北大營也要不復存在。滿清朝廷也不會存活多久了。在這裡,本王鄭重承諾,凡是以前或者即將資助天軍糧餉的人,從明日開始,都可以得到由安撫使衙門開具的借據。待推翻滿清朝廷後,天朝定將連本帶息一併奉還。”說罷,他招手讓汪海洋牽過自己的馬來,親自攙扶顧同臨上馬。
顧同臨直到現在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都說天軍是“髮匪”,從古至今哪有這樣的“匪”。哪有這種謙恭、有禮數的王爺。自己不過是一介草民,一個放在任何時候都已經是註定了的死人,居然又得到了一個王爺爲自己牽馬墜蹬如此高的禮遇。他坐在馬背上,完全想不起己應該做些什麼了。
人羣自動讓開一條路,在一片驚訝、疑問、讚許,或者是不理解的目光中,林海豐牽着馬含笑走過。
馬上的顧同臨終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該怎麼做了。他想起來從始至終自己還沒有給救了自己一命的王爺行過禮,甚至也沒有說過一句感激的話。他想下馬,可是下不來了,再坐下去,他周身發燒。望望四圍黑壓壓的人羣,看着前面輕鬆地走着的太平天國的王爺,他眼睛溼潤了。他輕輕地閉上眼睛,嘴裡喃喃自語,“天國,真是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