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感覺回到身上,雙眼睜開,陳至發現自己處身一處硬牀之上。
他想翻身而起,隨即嘔了酸水出來。
陳至頭腦此刻仍然昏沉,嘔了酸水在地上後雙眼滿是金星,還伴着耳鳴。
“你先別起來!好傢伙,你算是起來了!”
這個聲音頗熟悉,陳至心想。
“何師兄?”陳至想起來了。
何火全來到牀邊,取來一個碗遞過來道:“喝些水,想吐就先再吐……靠!你手還是熱得厲害。”
陳至接過碗來,喝了幾口,喉嚨深處酸味直衝口腔,他還是把水嚥了下去。
雖然頭腦好像很不聽使喚,陳至也知道自己只怕昏倒好久了。
何火全身上傷勢看似已無大礙,除非是藏刀門暗藏什麼秘藥,要不然就是……
“多久了?”陳至問出口,他也通過自己身上衣服有些好像是強喂進水、食物藥物的污漬明白後者機會更大。
“那一仗打完,你昏了半個多月。二爺他們都來了,有容師妹隨着回去了,韋德留了下來,此刻去護着秦雋呢。”何火全答道。
半個多月,難怪。
何火全又繼續道:“師弟你平時看來是該鍛鍊了,我們傷勢都重多,怎麼就你倒這麼久?”
陳至看得出他是強作嬉笑嘲弄語氣,想調節氣氛。
“其他人怎麼樣了?”
“‘薛冶一脈’的都沒再回來,藏刀門未在修心殿的弟子還活着十一二個,傷好之後負責照料藏門主去了。
莫元老傷勢也好多了,此刻是這班人的頭頭兒。
藏門主血脈有些錯位,功夫廢了。
二爺承認了‘小老闆’許下之後平起平坐互爲盟約的條件,應該是通明山莊之後會着手替他找尋名醫看能否採取斷脈重接的法子治治,讓他恢復武功。”
陳至頭一沉,強提精神,又問:“怎麼淨說些外人……”
何火全理直氣壯接道:“你向來不肯同你老哥一樣一直叫我‘火哥’,就是沒拿我當自己人。
那我先說外人的事,應當應分。”
陳至明知道“火哥”這是在逗自己,還是叫聲:“‘火哥’。”
何火全道:“這纔對,我和你們兄弟兩個混多久了,生分個屁。
秦雋傷勢無礙了,這小子什麼時候突破煉體一途初境的,真是老天偏心!
有容師妹傷最快好,此刻已經回知風山了,剛纔也說了。
‘小老闆’還在這裡休養,想等你好些一塊回去,我和韋德也是一個想法。
大體上發生的事都跟二爺交代過了,回山莊後卻總得再細細說說,據二爺說他也想把三爺先抓回去一塊參詳。
你們兄弟倆難免要給三爺怪罪擾他練劍了,其他倒好說。
你當下就只管休息到哪天不燒,我們呢就從旁照顧看看熱鬧,回去前輕鬆幾天。”
“熱鬧?”陳至不解。
“嘿,那事兒之後那位藏大小姐可勁兒黏秦雋,秦雋嘴上說不要又時不時也給她黏,中間熱鬧大了,差點把人家藏門主折騰起牀來。
韋德這幾天臭秦雋也臭得過癮,‘小老闆’也都想把這個笑話多看些日子,你可別太快好起來,讓我們多耽幾天。”
這是人話?陳至想白何火全一眼,又知道白一眼他也看不出,省下此力氣。
藏刀門看來半個月以來,已經把門中屍身損失收拾得差不多。
藏刀門勢力已弱,
此刻如同徹底附庸了通明山莊也說不定。
“那個人”的計劃,是不是就是想讓詭劍“罻羅”流入欲界江湖視野?
通明山莊淩氏不會讓此事發生,那麼“那個人”設置這一手應該是有如計時般用途埋下伏筆……
動起腦子想到一半,陳至頭疼欲裂。
何火全趕緊道:“你快睡下!我說着玩的。”
陳至依言躺下,準備能睡就再睡。
“自誅心劍”引入南信鄉牽動起陳至舊時心傷,百般思緒之下情緒長時間保持極點,就在夢中也耗損着陳至身心健康。
此招實在後患太大,好在陳至早有想法之後精進武功,應該是不會再輕易用到。
不知道蕭忘形是不是偷偷來過了?
不行,陳至一想到任何需要把自己導向陰謀算計熱情的想法隨即就會引起一陣頭疼。
這幾天他覺得只有好好休息了。
躺下之後,陳至乾脆想些閒事。
秦雋和藏大小姐黏合起來了?這兩人不清不楚,再加上陳至覺得秦雋不會放棄去擾凌有容,後面倒是肯定會有很多樂子。
何火全看着陳至這邊一點動靜也沒,更看不出他是睡着了還是睜着眼睛想事,輕嘆口氣先退了出去。
不過陳至總算醒了,何火全知道得先去晰明溝告訴秦雋、韋德。
陳至再一次睜眼的時候已經好受很多,身邊更是早圍上韋德、‘小老闆’凌泰民、秦雋和藏真心四個。
這其中最突兀的當然是那位藏大小姐,陳至醒來她毫無反應,也不知道來幹什麼的。
凌泰民第一個開口道:“聽‘火哥’說你醒了,總算是真的,給你老哥擔心得睡不着覺。”
凌泰民此刻能在藏大小姐面前順暢說話,顯然已經習慣混熟,當成自己人了。
韋德道:“如果有個夢中仙女天天琢磨鑽你被窩,任誰也輕易睡不着。”
藏真心得意洋洋,秦雋顯出不好意思。
“什麼夢中仙女!你瞎了是不是?!是天天心術不正的虎姑婆纔對,莫名其妙!”
藏真心白了秦雋一眼:“你同門可比你老實,我難道不好看?!你才莫名其妙!”
又是韋德這次卻道:“好看不是問題,除了好看什麼都是問題纔是最麻煩的問題。所以你們兩個都是莫名其妙。”
藏真心道:“你瞎了是不是?!說有問題又不提出問題,莫名其妙!”
陳至也難以消化“兩個秦雋”和韋德的三人自搭自話,深吸一口氣又再吐出。
他看到“小老闆”凌泰民喜色難掩,看來看戲看得實在開心。
說不得自己這身體就算好了,也得給這幾人纏着多裝個幾天十多天病。
秦雋這時候靠近一步,對其他人道:“你們先出去,我們有話談談,我們倆兄弟咧!”
其他人這才紛紛走出去,只有藏真心說了句“十多天都是‘火哥’在顧,兄弟咧……表面兄弟才差不多,他們真是結義兄弟?!”
臨退出去前,韋德接了這句:“你換個思路,把‘義’字去掉,就是準確的說法。”
藏真心如同恍然大悟,點頭走出。
“怎麼你們跟個外人熟成這樣,莫名其妙!”秦雋對出門幾人大罵。
韋德是不分生熟開口就嗆的,一向如此,藏真心也叫起來“火哥”倒是真讓陳至好奇這幾人到底混熟到什麼程度了?
秦雋看人都走遠,嚴肅低聲道:“老弟,倒是真有點事需要你幫忙,不知道你能不能猜得出來?”
陳至幾乎沒動心思,答道:“買賣嗎?”
秦雋高興起來,道:“欸,沒錯!不愧是我兄弟!這次大夥兒傷得這麼重,又立下阻止‘薛冶一脈’功勞,再不趁機賺翻真是錯失良機,是不是?”
陳至嘆口氣道:“我會把咱們的傷病寫嚴重寫,向賬房多記些湯藥費。”
秦雋讚道:“漂亮!不愧是我老弟!你休息吧,我先想法和別人換個房間,今晚看能不能躲躲那虎姑婆!”
說完,秦雋也退了出去,這些人不知道等了多久陳至醒來後卻沒待多少時間。
陳至不覺失笑,他再度體會到快樂,心下稍感撫慰。
這種撫慰的舒適感讓陳至不寒而慄,下一次面對陰謀之時,他又會把這項快樂列入得失進行算計。
這就是他的做法,他的做法一定會贏。
陳至相信這一點。
何火全並未現身,他這一晚給另一個忘年交叫去喝酒。
何火全一點也不客氣跟莫言休搶菜吃,酒多菜少,註定要多夾多得。
莫言休道:“這些日子辛苦何老弟了,現在你們那陳少俠醒了,輕鬆些吧。”
何火全道:“輕鬆輕鬆,可以再回去前省很多心了。”
你就儘管開口找話題,到頭來這些豬耳都是我的,何火全心想着手上不停。
莫言休嘆氣道:“是啊,陪牀最累,你們那陳少俠昏迷不醒算好伺候的,門主這幾天還另有心事,弄得我也跟着煩。”
何火全毫不意外,馬上猜道:“肯定是你們那大小姐的事。”
莫言休道:“誰說不是!既然和通明山莊淩氏成了交好,門主本來起意湊合你們那小五爺和大小姐,誰想到大小姐和你們小五爺都像沒那個意思。”
何火全道:“欸,‘小老闆’可不是良配,別看他怯生老實,他這個人寧可怯生有時候也願意去勾搭小妹妹,鬧出不少笑話。
又好色又怯生,這長久改不了,山莊裡都想看他將來定下怎樣婚事呢,還開了賭盤。”
莫言休拉他這晚喝酒,本來也是想幫藏刀門門主藏神威打聽點這方面消息,回去再商議這事。
莫言休趕緊又問:“那,那個‘玉蕭竹劍’章凡白也是一表人才,人品如何?
他好歹是威房記名弟子,而且聽說天資卓絕可能會改姓成爲嫡系,門主也惦記過這個人。”
何火全擺擺手,道:“不行不行,那也是個悶騷。誰知道背地裡有沒有鬼混,你看這次藏刀門遭難他最精明跑得最快,後來也沒回來支援反而是叫韋德過來。
這種人你覺得長久生活下去,會是好事?”
何火全自己威房幫事多年,因爲近年表現越來越諧推遲記名,對章凡白自然沒有好話。
莫言休點點頭,想到那小子沒留下共抗敵手,他覺得確實值得在門主面前提一下這點。
莫言休又道:“那‘鋒芒不讓’韋……”
何火全趕緊道:“韋德那張嘴不分敵我也不分場合,你要做這想法得等藏門主功夫好了身子再調養調養,否則韋德做他女婿可以先給他準備喪事了。”
莫言休再點點頭,想繼續喝酒發現菜已經給何火全牆沒了,竹著一投桌上只好幹喝。
又只過了五日,陳至就和幾人一塊辭行。
知風山傳來消息,琅琊派手中“鋒牒”已至,背後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暗中做手,琅琊派氣焰囂張起來,再和通明山莊就“讓葉沉香”香木之爭挑釁起來。
“小老闆”凌泰民不得不趕緊回山莊去,陳至等人既無大礙只好一起辭行。
辭行後藏刀門給備上了好馬,莫言休、藏真心二人也騎着馬來送行。
藏真心道:“你要是不時刻來看我,我就換個別的男人了,你自己想好。”
這話自然是對秦雋說的。
秦雋道:“你換就換,關我屁事!莫名其妙!”
說完這句,秦雋驅馬就走。
陳至等人不得不駕馬追上,遠遠仍能聽見藏大小姐的叫喊:
“你自己想好!!!海會枯,石會爛,我的男人隨時會換!!!!”
秦雋大窘,便馳馬便跟其他人說:“我又不是她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其他通明山莊的只是笑笑,人人都知道後話纔是熱鬧。
這幾人都熟悉秦雋性子, 知道比起雖然外表合適一開口就破功的藏真心,凌有容雖然沒對秦雋等人擺過好顏色卻在外人面前溫柔體貼,相比之下更接近秦雋理想。
秦雋對凌有容輕易不會死心,藏真心今後更是隨時都能有理由殺過來通明山莊,秦雋身邊將來必定熱鬧非凡。
藏刀門門主藏神威聽回來的莫言休說完通明山莊幾人已走,重新躺下。
他功夫已失去,“千人斬”也已經損壞,很長一段時間內很難再讓藏刀門興起。
但他有兩項底氣:
詭劍“罻羅”經過凌家二爺決定,留給了藏真心。陳至相信這也是“那個人”佈置初衷,也未動這方面心思不去幹涉。
另外,藏刀門已經有了新的“千人斬”,正是秦雋曾用過,宋符生生前所佩之刀。
“神刀”永傳,只要纏上傳說的外衣,只要有人繼續向他人口述“神刀”衛道故事。
藏神威相信,藏刀門還會繼續下去。
陳至隨着衆人馳馬返程,此刻他至少已經不再發燒頭疼,可以繼續把這期間所知補足到心中圖卷。
詭劍“罻羅”留在藏刀門,時候到來之時會不會帶來新的危險,最終傷及藏真心?
如果傷及藏真心,秦雋又會如何?
陳至不去深想,多想一點就會勾起對陰謀的熱情和對情義的執着在腦海交鋒。
對陰謀的熱忱永遠讓陳至埋下苦果,對情義的牽掛永遠保證陳至無法承受苦果
他能自“孽胎”異能創出“自誅心劍”,正因爲他的人生正是“自誅心劍”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