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山在正午完成,趙燭影親往秘境所在洞穴洞口查看。
介紹洞穴內中情況的是名叫許天生的幫衆,青竹幫之中,唯有他深入過洞穴查探。
“石縫是有的,白天有光漏下,位置在折角,秘境的範圍應該距離不遠。”
這是許天生的說法。
趙燭影稍走深一些,再回之時,已經明白石縫處在糟糕的位置。
如果妖魔能夠在秘境外圍行動,洞穴道路只有一條,或者將在石縫附近開戰。
趙燭影雙眼畏強光,洞穴之中一旦適應黑暗,驟然之光無異於強光。
生理的病痛無法用武學造詣來克服,這是趙燭影天生的缺憾。
“回到洞口吧。”伴着咳嗽,趙燭影讓許天生引路走回洞口。
再次走回外面,孟舞風以紙傘遮陽,爲師兄趙燭影蔽了強光。
即使如此,趙燭影仍會因地面或植被葉片上的返照而覺得雙眼不適。
時值五月,時候也太差了。
如果妖魔的消息更早點或者更晚點傳到太華山,或者這一樁可以不必由他們師兄弟二人來負責這件事情,趙燭影不禁這麼想。
但既然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還怪什麼如果?
廟堂上有更重要的變化,當今“四山二宗一府司”的首腦要人集聚崑崙山共議,準備一起應對朝廷和江湖之間重新建立關係可能出現的問題。
“三口道長”管道人自然在其中,趙燭影也明白師父也很想趁機再和同爲“四山”之一龍虎山天師洞的“迴風舞柳”顧道人討教一番。
“小三口”趙燭影本應鎮守太華山,作爲期間太華山三峰府平安的四道武力保障之一。
可既然突然發現了能確保的秘境,派出趙燭影和孟舞風成了最簡單的選擇。
“小三口”的實力保障,“蜀東一院梅”的良好名聲,封山佔據這處秘境除掉妖魔,其中神妙資材盡歸三峰府所有。
比較微妙的是這次協助封山的青竹幫的立場。
青竹幫的身份是介於武林和民間之中,更多的是偏向於民間組織。
青竹幫這次發現秘境和妖魔馬上通報三峰府,而不是同爲蜀地的天師洞,算得上是一種表態。
從此依附三峰府的表態。
以三峰府的地位,只有四十多人多半幫衆不懂武功的青竹幫這種小幫派來投本來只有拒回的道理。
青竹幫除了創幫之初就已在的幫主李駐森、副幫主石玩以及他們帶來的歸田士兵——也就是民間俗稱“腥冷子”——比如許天生等還通些武藝外剩下都是些真正的地痞了。
“腥冷子”在戰場上殺過人,退回來也給鄉里人懼怕。如果朝野之分外給天天舞刀弄槍的江湖人和民間人中間再劃一條線,“腥冷子”不偏不倚正落在線上。
靠着狠勁和狠名,“”沒法適應歸田生活能拉起來個幫派欺行霸市也算是意料之中。
承認這樣的組織依附,最多給他們打理一下三峰府門下田產,可三峰府本來就管得過來。
驛道又是朝廷來管,即使現在朝廷發生變化,一樣不好由武林組織接下來。
秘境一出,也給了青竹幫投靠江湖大門派最好的機會。
三峰府派出“三口道長”兩名盡習“周天三火劍”絕藝的真傳弟子,從哪個方面看也算是最好的迴應表態。
只要其他江湖組織知道這個表態,就該明白來圖這處秘境就等同於和整個三峰府對上。
趙燭影咳嗽兩聲,越理眼下狀況他越覺得昨夜來闖的“怪人”真是莫名其妙。
要說那是修羅道的人,趁夜來討“小三口”一洗去年年底“小三口”擅闖修羅道之恥,又有點太不像。
何況江湖暗地傳聞,修羅道對那樁事情的處理是出錢請了江湖上新興的殺手組織。
如果殺手這麼塗個怪模怪樣拿着木棍就想跑來殺“小三口”,那隻能說明那個殺手組織的情報網爛透了。
不過本事倒是好的,這點更讓趙燭影確定昨夜來人不是殺手。
“師兄,還有一事。”孟舞風撐着傘,似乎猶豫了半天才開口:“我請青竹幫的弟兄查問了附近可能是喪命於妖魔的罹難者,希望請來願意的家屬帶棺木和木主牌、白幡等我們除魔之時在外圍等待慰靈。”
“咳咳,這不是多此一舉?”趙燭影道“如果你讓他們多備副棺材倒是說不定用得上,萬一,咳,你師兄我還沒和妖魔打上就先咳死了的話。”
“我只是想我們三峰府做這件事光明正大,此舉更能顯討妖魔的大義。”
“咳咳,那這事你來盯就好。”趙燭影咳嗽兩聲“名聲方面的事,一向是你做的比我好。”
不管趙燭影認可火不認可,“三口道長”袁道人更喜歡的都是孟舞風這個師弟。
孟舞風年輕又一表人才,修習以來進步也大,缺的只有實戰經驗和威名方面的實績。
不過其樂於交際,江湖中名聲向來倒是比“小三口”好得多。
“蜀東一院梅”每次論劍獲得受邀名家讚歎,江湖中就也順便多些對“三口道長”的讚歎。
“三口道長”自己也不擅長經營名聲,這當然是意外之喜。
袁道人和趙燭影性格迥異,這點不是親近者不得分辨,江湖上兩人流傳在外都是同一種名聲:威名。
威名這個東西有個玄機:如果威名的主人互有關係,相關的名聲反而往往是此消彼長。
江湖傳聞“小三口”名聲的時候,會有不少人覺得“小三口”後來居上。
“三口道長”名聲更盛,這些人則會跟着想到“小三口”差得還遠。
久而久之,當事人從最初不在意,會漸漸變成不愛聽。
慢慢就變成“三口道長”袁道人更希望聽到“蜀東一院梅”名聲增長,“小三口”名聲黯淡。
要不是趙燭影武藝上乘兼實績突出,也許早就被袁道人斷絕師徒關係了也說不定。
這樁事情關乎名聲,所以趙燭影交給師弟孟舞風全權處理,但出於平時辦事的經驗趙燭影也不得不來親自看一看舉喪隊伍。
那是五口新造棺材,五塊木主牌。棺材棗木所造鐵釘釘死,木主牌則給五個家屬捧着。
捧牌之人分別在棺木前列,每口棺材兩人擡棺,加上一名捧牌家屬。
共十五人,太多了些。
捧牌之人多是老幼婦孺,神情沮喪。其中爲首的是名比趙燭影年紀輕些的明豔少婦,身披“小功”麻衣。
木主牌上漆字顏色男死者爲青女死者爲黃,合“天青地黃”之禮。
趙燭影雖然有個道士師父卻從沒入信,對喪葬說法也沒更多瞭解,一時之間也看不出有什麼能挑剔的地方。
他身後孟舞風盯着那明豔少婦,眼神複雜,似乎又含怨恨又有無奈。
趙燭影咳嗽幾聲,對這支隊伍已經失去了興趣。
孟舞風只好先扶趙燭影回屋歇息。
接下來要等待黃昏,太陽的光黯淡,就是最佳的進洞討伐時機。
空出一整個午後,趙燭影一方面是要儘可能妥善安排封山的部署,另一方面則是給昨晚的“怪人”點時間,如果還要來搗亂趙燭影希望這人能在黃昏正事之前到來,省得麻煩。
黃昏將至,青竹幫有幫衆前來通報,趙燭影咳了咳,直覺感到麻煩來了。
來通報的是青竹幫副幫主石玩的屬下,見面便說:“山腳有位大俠帶了兩個半大小子,指明要見三峰府貴客,副幫主命我來詢趙大俠見是不見?”
指明三峰府,說明對方確認身份,這是沒打算隱瞞自己“怪人”身份。
“有勞,咳,請來人去到接應隊伍所在暫待。我二人稍後就到。”
趙燭影起身,他見“怪人”這麼光明正大,猜測對方難道準備了個好故事?
這倒是很有意思。
到來的自然是凌絕、秦雋和陳至三人。
趙燭影把帶喪隊伍也安排到了接應隊伍的位置,這樣更方便孟舞風指揮名聲做作之事,也距離洞穴口有些距離即使因爲帶喪隊伍發生意外,也有應對之虞。
是以凌絕等三人也看到了五塊木主牌、五口棺材。
凌絕和秦雋頓覺計劃順利,想必能特定到具體的人物,來陪他們唱這齣好戲。
陳至情緒稍微波動,他的眼睛又圓又細,本來就如閉上一樣,情緒變化別人也沒法看到眼神發覺。
木主牌的數目對不上。
如果按照老木匠閒聊所漏消息,對方訂製了十塊木主牌。
這裡有五口棺材、五塊木主牌,接應木主牌之人另有準備, 棺材和這些人就是明證。
那麼接受之人另外的準備是什麼?陳至開始沉浸於猜想。
然後他想到一種可能。
在附近民家訂製的木主牌送來了,不過不是這五塊任何一塊。
帶喪隊伍送了五口棺材五塊木主牌,以及……十塊有問題的木主牌。
這邊接應的不止一人,說服其他人接收這支帶喪隊伍的也許只有一個重點人物,卻有更多青竹幫內知情的人來趁別人不注意散走十塊有問題的木主牌和他們藏在木主牌裡的東西。
三人手中用來作爲事實的木主牌威力不再確定,對峙的局勢將會在故事講完後風雲變化。
佈下陰謀的人,也是個聰明人。
陳至不禁興趣倍增。
接下來的較量,就要各憑本事,看誰能引導事實的威力偏向於自己的故事。
趙燭影和孟舞風緩緩來到。
趙燭影又掃到一眼帶喪隊伍,這樁事情不歸他管,安排事情的卻也不像孟舞風。
而是個更加精細的人。
陳至猜測佈下陰謀的是個聰明人,趙燭影認爲安排帶喪隊伍的是個精細的人。
帶喪隊伍裡的那名少婦低着頭,莫名來這裡找趙燭影的三人不時打量帶喪隊伍,讓她覺得問題已經出現。
不過她隨即嘴角露出笑意,在她心裡安排佈置的人,則是個可怕的人。
可怕但卻絕對可靠。
聰明、精細、可怕、可靠,無論哪種印象是正確的,這四種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只會在絕對緊要的關頭親自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