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風刷過石壁牆面,激落壁上雜塵,偶爾撲到一邊火把,引起火光乍明乍暗。
“小老闆”凌泰民和陳至合斗南信鄉,是以凌泰民的精妙劍法爲主攻。
可凌泰民知道得清楚,一劍也不能與南信鄉切實接上。
南信鄉有意壓制劍速,手中鐵劍或架或挑,全然不是煉體者“超脫血身”初境威能帶來異常體能該有的速度。
凌泰民的劍尖也只若即若離,在南信鄉的劍路邊繞來繞去。
南信鄉“流水不覺”劍路不停,其劍上勁力之奇妙兇險和強勁已經到了凌泰民不敢輕易想象的地步。
兩人比劃來比劃去,凌泰民的劍路始終視南信鄉手中劍爲更寬更廣的大樹幹,避之則吉。
陳至擔任奇襲位,煉覺途“無微不至”威能不斷把眼目所見耳朵所聽結合成更加可能的直覺判斷,他要找出對手的破綻。
繞來繞去繞至第七合,凌泰民站位近牆,退路只有兩向,南信鄉劍近轉而一橫,遼闊威脅使凌泰民手中劍無路可退。
陳至不得不代爲接戰,“千回劍法”一刺攻去,劍尖強行進入南信鄉短打範圍。
等來了,南信鄉心念一動,空出左手“無形手甲”強要拿住陳至劍尖。
知你在等,陳至早已想明對手戰策,刺中稍頓,等待南信鄉左手來拿右手劍路改路的瞬間。
煉體者“超脫血身”初境威能運出體能終於不再藏匿,這一變招左拿右斬改攻陳至的兩路攻勢都是快逾閃電,破空而成雷鳴響聲。
陳至明白南信鄉戲耍“小老闆”凌泰民爲的就是這一刻,他不得不代爲接戰之時,瞬間就將迎來死局。
死亡需要過程,過程需要時間。
快逾閃電,勢如雷鳴也需要時間。
時間總是有先後,思想做定仍是能快過對手。
出劍之初,陳至就想好了,這一“刺”式一頓之勢同時便再發。
陳至前傾身子雙腳在地,一腳後撤七寸,一腳有入地三分之勢。
陳至特意選擇的出手位置,使得他立在還未扣回的機關鐵環所在石板原本的位置。
這使得入地三分之腳實際入地,身形頓矮三分。
劍路也是一樣。
淩氏歸真劍法外姓弟子可習最強搶攻之招“返真一步劍”,劍尖越過南信鄉所防備範圍,更下三分,更前兩寸。
這招發於雷鳴炸響“之前”。
南信鄉雷霆攻勢攻至一半,已被陳至劍尖刺中肩胛。
南信鄉效法秦雋,要以“超脫血身”境界強悍肉身,以傷換死了結一人。
兩道雷霆驟偏,給陳至驚險閃了過去。
南信鄉驚怒之餘,目光餘光已經看見另一人凌泰民也已經一滾離開牆邊,脫離危地。
他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失去這一着的必中之勢,“流水不息”息止。
停下之時,南信鄉終於感到一點輕微力道剛剛纔從肩胛消失。
陳至這劍如棍運用,本來要的就是在他肩上“一點”,並沒打算藉此傷他。
是反衝之力,陳至原來早就想到南信鄉要合自己接戰之勢做出反擊,劍上彈勁選了肩胛骨最硬處。
是南信鄉脫去上衣的習慣和精悍的肉身鍛鍊,使得他肩骨清晰可見。
是南信鄉逼殺凌泰民太過寫意,透露出引陳至出手意圖。
也是南信鄉戲耍凌泰民太久,反給陳至找出安全一擊即退的辦法。
“你小子……”南信鄉冷靜之下,
已經想明白“是‘無微不至’境界的煉覺者,是吧?”
煉覺一途直覺回饋只反應到煉覺者自身,是旁人很難看出生效何處的“四大共途”。
陳至能找到這個機會,再加上這個機會之下卻無精妙劍招致勝,都把線索指向這一點上。
就如同差不多五年前天垂嶺上,凌絕根據陳至出手貨郎鼓時機判斷他有煉覺一途資質一般。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確認這個做什麼?陳至不回答南信鄉突然的發問。
不回答本身也是一種回答。
南信鄉低聲發笑,他問這句話確實沒有確實的意義。
對他自己來說卻重要得很。
無論對手是什麼人,南信鄉都相信一種戰法“心平氣和,保持最佳狀態”。
身爲煉體者的南信鄉,能夠穩定保持最佳狀態的時候,就是他戰力巔峰的時刻。
獨有煉途“恆途”第一層境界“古井無波”。
恆途不是用於武學上的煉途,煉途是通過人在某個領域取得成就而來。
就好像“小三口”趙燭影的病途,是他長年抗病弱而成獨有煉途,不像“殺途”這種獨有煉途在戰鬥中能起實效。
獨有煉途卻是一個人人生最真實的寫照。
忱於殺者,墮入殺途。
樂於恆者,永在恆途。
恆途第一層境界“古井無波”威能,使得南信鄉強行保持“心平氣和”的堅持時,其五感和身體、心神都保持在最佳狀態。
南信鄉情緒在驚怒之中所破,大起之後隨即大落,重新“古井無波”。
他如同得到陳至巧妙接戰戰法的饋贈。
再出手時,南信鄉一腳後撤七寸,一腳踏碎石板入地三分,竟是一招“返真一步劍”反攻。
好快!陳至根本來不及訝異,劍向攻來處護去。
他的劍接到一股黏勁。
這一搶攻顯然是倚仗了“超脫血身”境界非凡體能的加持,纔有這種速度。
然而,黏勁附着之妙,卻非煉體者強悍體能強出時所能夠同時保持。
直覺告訴了陳至接劍之時他感到怪異黏勁的由來。
這一招同時是“返真一步劍”和那有黏勁的怪劍招!
“平陽劍法”中“工布”一部逼戰之招“珠不可衽”,和淩氏歸真劍法外姓弟子最強搶攻技“返真一步劍”,一劍同時兩出。
“小老闆”凌泰民不明就裡,他從旁看不出劍上古怪的黏勁,以爲是陳至設法封住了南信鄉的劍路一瞬。
他要抓住這一瞬!
淩氏歸真劍法嫡系絕招“紫星望天”。
凌泰民手中劍劍自下而上相攻,要把劍尖遞送到能威脅到南信鄉側頸的範圍。
凌泰民的劍尖,給南信鄉一隻手指壓擋阻住。
南信鄉空出左手伸出食指,以“無形手甲”的防刃封住凌泰民劍路。
南信鄉雙眼始終未離陳至,劍上黏勁未曾放過陳至手上劍,更從陳至之劍傳遞牽制住陳至全身。
另一手以食指封住凌泰民劍路後,凌泰民也感到從劍尖傳到劍身一股起碼黏勁。
凌泰民注意到這人用食指發出古怪劍招黏勁。
陳至注意到這人全心神從劍上散佈黏勁至傳入自己雙手,而左手食指一攔一壓幾乎是出於直覺。
兩人攻勢同時受阻,各自體會到給陳至一劍得逞之後南信鄉發生的變化。
南信鄉左手食指信手一壓,乃是依靠煉覺一途“無微不至”境界威能直覺警示將要受到另一人襲擊。
南信鄉一劍兩出,兩招同施,再以巧妙運勁方法從劍上傳來黏勁,則是依靠煉技一途“身隨意發”境界威能自在控制感觸。
情緒大起大落,南信鄉首次進入這樣深意的“古井無波”,“古井無波”恆心之下,南信鄉得以臨時短暫同時進入煉覺途、煉技途初境。
這是不穩定的突破,超出南信鄉平時的表現。
南信鄉心中喜悅,更沒法表達。
這要靠陳至出乎意料的一擊接戰戰法計謀得逞,在南信鄉最爲信心十足時候打亂了他的心緒,讓他體會到情緒大起大落後重拾平靜的感覺。
爲了表示感謝,南信鄉決定以自己藏到現在最強極招來向敵人表達自己的謝意。
結合“工布”一部“平陽劍法”兩大絕招精妙而成的極招“寒泉七眼”!
“流水不息”劍蘊威力通過“席成串實”的一劍一指,傳導至陳至、凌泰民身中遍走。
下一刻,南信鄉就要趁着短暫進入的煉覺、煉技兩途威能消逝時的不穩,來進行“席裂珠散”的爆發。
南信鄉相信,這一擊的威力足以讓最後的兩名敵人同時粉身碎骨。
這時他絕對的平靜,覺得時間漫長,只等那一刻的到來。
真是奇怪,南信鄉想。
這如同臨死前走馬燈一樣的感覺,漫長而讓人難耐。
心懷奇怪的舒適感,南信鄉覺得一生的疲憊都在這一瞬消失。
這一瞬間多長?半息,還是三分之一息?
腦中竄起的想法,卻足夠他重新走過三十多餘年的人生。
南信鄉想起校藝時候,自己輸給後輩“玉蕭竹劍”的不甘。
不重要了,南信鄉在心中把它放下。
此刻的得意他相信是章凡白也沒體會過的。
南信鄉想起輸掉校藝之後,孤獨殘來找自己,以“工布”一部“平陽劍法”讓自己從此受其擺佈的不適。
一切心裡的矛盾選擇,爲了精進而背叛的苦澀,也在南信鄉此刻進入平時未涉境界時化爲甘甜。
突然,甘甜之處,甜蜜嗆了口鼻。
得意之心,高揚到不可壓抑。
情緒高漲“古井無波”古井中水沸騰爆裂,乍得煉覺、煉技兩途威能驟然失控反噬自身。
“寒泉七眼”勁力如泉水,攀回至雙目、雙耳、口、舌、鼻七口“寒泉”鮮血迸出。
爲什麼彷彿心傷全部癒合的溫柔鄉頃刻化爲銷骨場?
爲什麼勁力失控全都應在了自己身上?
重點似乎還是在自身的變化。
凌泰民勁力消失後跌坐在原處,他不明白爲什麼南信鄉突然七竅流血,所有勁力如激流猛回。
陳至強行壓抑身心不穩,堪堪站住,提劍走向正在被自己極招勁力破壞生機的南信鄉。
陳至一劍是餘力所出,比尋常武者更差,卻能輕易緩緩刺進此刻南信鄉腹中。
南信鄉不明白,腦中反覆思索前後因果。
問題似乎出在自己心傷乍然消失,彷彿失去過去傷心人生?
南信鄉的心傷到哪裡去了?
這卻不是南信鄉喪命前可以想通的問題了。
這心傷消失的感覺是如此怪異舒適,舒適到細想之下恐怖駭人。
在場只有陳至明白這個問題。
陳至在修心殿外將南信鄉胸前拳傷轉移到自身,藉助肋骨凹變之力後撤避險給他的啓發。
那傷現在都還有些未愈,陳至明白自己不能動用“孽胎”異能轉移別人肉體傷勢到自身。
那,如果不是肉身上的傷勢呢?
陳至靈感散發,想出了一招把自己“孽胎”異能用在武功對決的辦法。
轉移對手全部心傷到自己內心,通過對手平生未有痊癒快感迫使對手武功露出破綻,陳至名之“自誅心劍”!
陳至相信,至今十九年的“孽胎”扭曲人生,其忍耐心傷的能力遠超任何江湖名人。
自幼爲人轉移傷勢療傷,毫無任何人關心,毫無任何人疼愛。
家鄉時別人在意的只有他傷勢是否痊癒,可不可以承受下一次了?
十九年中,這樣的人生自幼時始,佔了十年有餘。
“寒泉七眼”的“席成串實”妙勁,讓陳至和南信鄉如同連同一體,給了陳至以“自誅心劍”反擊的機會。
轉移南信鄉心傷,南信鄉得到平時未逢喜悅,陳至牽動自心深藏傷痕。
“你心未死, 若你心死我無心傷可轉移至自身,就不是你的對手。”
緩步走到南信鄉前,陳至低聲這麼說,他想讓南信鄉瞑目。
一劍刺入南信鄉身體,陳至心知此人所有痛苦將要結束。
陳至因羨慕而痛恨,劍身一攪,了斷南信鄉生機。
執着是痛苦,牽制陳至留在人世,繼續熱忱於種種陰謀。
情義也是痛苦,安撫陳至讓他時時忽略心傷,讓他對和秦雋、凌絕、何火全、凌泰民、韋德等人的生活掛念,心裡產生對陰謀後果恐懼的糾結。
兩種永遠存在的想法衝突之下,陳至是欲界最不自由的人。
“自誅心劍”一劍誅殺己心,是天下最爲兇殘的自殘勝招。
南信鄉只是感到得意心情甜蜜如毒,就此喪命;情義給陳至帶來的甜蜜向來只有更爲毒辣,卻讓他不得不活下去。
陳至這一劍“自誅心劍”也是爲了同伴所出,違心之劍出自違心之人。
事事違心,命犯太歲。
這就是你的做法?陳至提出計劃時,秦雋時常就會這麼問他一句。
是的,這就是我的做法。陳至總是這麼回答。
你的做法一定會贏?秦雋時常在那句問話之後加上這麼一句。
是的,我的做法一定會贏。陳至總是這麼回答。
承認自己的對手纔有贏過對手的機會,陳至感謝“那個人”的提點讓他下達決心用出這一招“自誅心劍”。
“閉眼太歲”陳至出手時終於認命,他用這種方式表示已準備好向自己的命運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