晰明溝的得名,這股白天長年不息的穿山風是主因。
風大帶沙,摧殘民屋,埋沒山下植被,山溝間有什麼東西,從入口處就一眼即明。
在這樣的山溝裡,最主要的建築當然是儘可能圓頂,棚子的根要用樁子深釘在土地之中。
這裡是商賣之所,每一間圓頂屋屋上堆的都是結好的草蓋,屋中往往是給風乾了也不會影響價值的貨,連用棚子的酒家茶肆,最常在賣的吃食也盡是風雞臘鴨。
南信鄉的名號在這些常待之人中無從聽過,無論如何問這些人,也是表現出一副不知此人的樣子。
“這倒是件奇怪事,”莫言休皺眉道:“這裡的酒家因爲防風極好,來喝酒時外涼酒熱,坐在棚子裡用酒別有一番趣味經常有門人來此喝酒,最後號稱看見過南大俠的人也都是門中擅酒之人,照理應該不會是醉酒看錯。”
章凡白問道:“那幾位可有說過,那天南師兄跟着之人的樣貌有何特徵?”
南信鄉在這晰明溝大道最後出現,按照說法,是跟着個身穿藏青色衣衫的人。
曹元冬道:“沒有,那人相貌……倒是有另一個特徵,不過那是飾物,可隨時換下來。聽說那人雙眼佩戴着某種飾品,一個架子架在耳鼻撐起兩個圓片把雙眼整個遮住,其色黑極,也不知道帶着能否視物。”
秦雋道:“當然是能,如果是帶上會瞎眼的東西,想來沒人會帶。你看我老弟整天閉着雙眼,還不是該看到什麼能看到什麼?莫名其妙。”
章凡白隨即想起一樣東西,道:“那八成是穢界傳來,稱叫‘墨鏡’的東西,欲界之中雖然稀少,不過有些買賣做到虎骨關外的豪戶公子覺得好玩會帶着賞玩。”
秦雋奇怪道:“沒事帶兩片黑黑的做啥?”
章凡白笑着解釋道:“聽說是帶着另有種氣派感,我雖聽過卻沒實際見過,也有人說戴着能視強光甚至太陽的。”
凌有容道:“哼,你沒學過刀法說什麼大刀氣派,臨行來非向精工鑄場討了口大刀背上充樣子,不是一樣莫名其妙?”
秦雋道:“欸,不對哦,我這可不是充樣子,我真會種上好刀法,要是遇上敵人耍給你們看看。”
陳至這時候道:“這樣好了,我們分開打聽,既然這‘墨鏡’在欲界都是少見之物,想必有人留有印象。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就在此處集合,我同秦雋一組,‘小老闆’和章師兄一組,何師兄同有容師姐一組,車師弟和馬師弟一組。”
凌泰民點頭表示同意,衆人便這樣分開。曹元冬和莫言休也只有一合計,曹元冬去跟凌泰民那兩人,莫言休則跟着陳至、秦雋。
曹元冬和莫言休本來就是派遣來盯着這夥兒人,既然八個人分開,目標也只好先放在需要注意的凌家小五爺和可能看出“十三名鋒”之事的陳至身上。
剩下的兩組人其實各對陳至分的組合有些意見。
凌有容只想和章凡白一組,何火全看出她不滿盡表在臉上,只心想如果是韋德在這裡像凌有容這種妮子如此任性早給他罵爛了。
車小槐和馬浦兩人入門通明山莊比陳至、秦雋還晚些,輩分算作師弟,兩人都和不常出現在功房的陳至、秦雋不熟,只是知道秦雋也同樣心繫凌有容,都覺得陳至是借小老闆名義不願意讓自己搶在秦雋前面捷足先登。
分開之後,首先就“墨鏡”一事問出來線索的,反倒是最沒幹勁的車小槐和馬浦。
分派之時,八個人已經約好了每組查問的地點,馬浦和車小槐負責的地方中就包括不久前何火全說看見有兩個江湖人約出去打架的酒家棚子。
酒傢伙計是這麼說的:“雖然那天沒看見你們說的什麼南大俠,不過戴着那古怪‘墨鏡’的人確實經常來到這裡等人,這裡有位子可正看到晰明溝的入口,所以想來他是等什麼人了。三天前他就沒再出現過了。”
馬浦問道:“你可知道那人平常離店,是往哪邊走嗎?”
酒傢伙計還真的知道。
他道:“這晰明溝深處往河流的源頭之間有處空曠地,本來是給人勘出有銅礦,清空周圍細勘之下原來初勘是勘錯於是只挖了幾尺的洞,倒是明顯。不過那處很久沒人去了。
那‘墨鏡’怪人連續來了有十天,其中一天我要借道去結附近鎮子進酒之處的貨錢在林子見到他,就看到他往那處去。”
車小槐問道:“你在這裡每日工錢能拿多少?”
夥計算了算,答道:“短一天工是會罰我一錢銀子,月例二兩而已。”
車小槐隨即摸出塊碎銀,雖然不知多重,大概不會少過四錢。
他將銀子塞給夥計,提出進一步的要求:“短一天工,你現在帶我們二人去那地方。”
夥計應下,就說要先支應店老闆一聲。
馬浦道:“車師兄,我們不把這事告訴其他人嗎?南師兄失蹤這事幹系不明人士,光我們兩人只怕……”
車小槐道:“我雖尚沒成爲突破四大共途任一初境的修煉者,歸真劍法中外姓弟子能學到的功夫也算是學全了,劍術終歸不差。
你也知我們這些入門晚的,成天要被說讓去跟那諧到家的秦雋一起混一陣,這樣下去不成出息。這次陳至要在外人前替‘小老闆’拿主意,我們做出點收穫,將來好正式加入哪房不和那秦雋混在一起不更好?”
馬浦想了一想,嘆道:“好吧,車師兄常去威房幫事,功夫總是比那秦雋好的,我也不願和那秦雋瞎混,忒沒出息。”
夥計一收拾好,隨即帶着兩人穿過山林無風之處,果然從林子裡就能看見一夥兒人支起來帳篷架着火堆聚在那廢礦空曠之處。
“那是南師兄不是?”馬浦看到其中有個高壯漢子,小聲問向車小槐。
“我也不知。”車小槐回道。
南信鄉離山莊後甚少回來,他們兩人沒一個實際見過。
既然找到人,南信鄉無辜失蹤,身邊又聚着足足五個外人,馬浦可打算回去先報給“小老闆”知道了。
他沒能成功起身,身上一疼,一物從背後高處刺穿他的左肩。
“車——”馬浦大叫,此處太過偏僻,距離晰明溝也有點遠了。
車小槐拔劍起身,一劍抹了酒傢伙計的脖子。
馬浦隨即明白什麼,看刺穿自己之物似是帶尖棍子,向前一倒任棍子從自己背上抽回去,一滾躲遠右手已經拔出通明山莊長劍。
這是那“墨鏡”怪人,馬浦看清了另一個對手,然後手中劍一撩正好擋下車小槐一擊。
出乎馬浦意料,“墨鏡”怪人似乎並不認得車小槐,他也在打量車小槐,似乎不明白車小槐爲什麼好像站在他這一邊。
左肩的傷出血難止,馬浦方接了車小槐一劍,明白無論“墨鏡”怪人功夫如何,搶攻車小槐自己或者還有活命逃亡的機會。
車小槐威房幫事,所學劍法路數遠多過馬浦,可馬浦卻也是個勤奮人,一交手便明白自己劍術並不在車小槐之下。
當下馬浦撤步直舉到劍刃在自己雙眼之間,身子稍前傾蓄勁後左腳一步踏出,一劍猛刺,刺出劍刃凜凜破空聲中左腳右腳一換稍躍,更將劍尖遞向更前,直取車小槐。
這是淩氏歸真劍法“返真一步劍”,極精妙的搶攻之招。
這一劍眼見車小槐不敢硬接,馬浦也只要他讓出角度自己隨即轉身而逃,出劍留有三分餘地。
逃走的方向不能是空曠地方向,既然這兩人是敵人,空曠地處五個外人連同南師兄都只可能是敵人。
車小槐橫劍一架,給劍勢擊得只敢閉上眼一剎,幾乎是靠運氣接下這一劍。
馬浦心知得機,感覺如兔子般向車小槐左傾身子之後出現的道路闖出。
他也清楚另一個人,不會讓他走,已經做好再被尖棍刺一記帶傷投河憑天命的打算。
馬浦選擇的逃亡方向,是往空曠地不遠河流的源頭。
“墨鏡”怪人彷彿有意讓路,也讓開了他闖的方向。
隨後馬浦聽見一句話,這句話註定他此生再忘不了。
“殺人沒固定的角度,就是你功夫有限的原因。”
這句話是在訓誡車小槐的,馬浦並沒能分明這一點已經遭到古怪尖棍擊穿自己的太陽穴。
馬浦即刻便死,屍體倒在灌木之中。
南信鄉已經循聲而來,他也在奇怪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南師兄!!我是孤獨大師的弟子,我這裡有……”
車小槐話沒說完,也已經給尖棍刺穿胸膛,沒能取出懷中之物。
“墨鏡”怪人抽回尖刺棍,那原來是一隻通黑的手杖,他向南信鄉道:“他們帶來了一個晰明溝酒家的夥計,看來是我獨特的打扮給人留下印象。”
南信鄉嘆口氣,隨後道:“看來是通明山莊派來找我的弟子,可惜,孤獨大師沒能找到個更聰明有用的來暗助我,想必人選很難安插。”
“墨鏡”怪人道:“看來你也明白,他此時已知你藏匿地點,讓他回去以他的能力更說不清同來之人不能返回的原因, 不管他是不是自己人我也只有殺他。”
南信鄉點點頭,隨後去翻車小槐的懷去,他摸出一卷布帛,看了其上內容後笑道:“原來這是孤獨大師要他拿來給你的,‘浪風範客’。
加上這幅圖錄,我們這邊的報酬就算給齊了。你也該履行諾言,配合我們襲擊藏刀門,奪取‘罻羅’。”
“浪風範客”取出一塊絲巾擦了手杖上的血後,整了整白內襯外脖頸領口處黑色綢系成蝴蝶形狀打結的配飾。
藏刀門門人對他獨特穿着的描述並不描述,“浪風範客”內襯爲白袒露,外衣直挺,藏青色外衣下襬成燕尾狀都是更加明顯的特徵。
不過對於醉酒之人,能記住他面上獨特“墨鏡”已是不錯。
將絲巾隨意一丟後,“浪風範客”才從南信鄉手裡接過那布帛“圖錄”,雙手展開觀看。
那上面繪着十三副圖樣,每副圖的旁邊都有文字述圖名:
邪劍血塗、兇劍兵燹、魔劍空心、聖劍滿身、詭劍罻羅、遊劍燈廬、智劍分說、荼羅珠璣、分火氤氳、曉霜白刃、落影雕鋌、銀鱗陷陳、定鼎願鉤。
“十三名鋒”形制名稱俱在圖上,“浪風範客”取出一根小彎棗色木管,以火石打火在木管粗而彎起來的開口一端,另一端用牙齒咬在嘴邊。
從那粗開口中,升起團微弱火光,“浪風範客”咬着木管細端的嘴邊不時吐出點白煙,他的目光集中在布帛圖錄之上。
他盯視着“空心”那副圖良久,彷彿要把這副圖樣的每個細節都牢牢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