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吃冰是京城的傳統,早年洛陽殘破,自然也沒幾家吃得起,只是製冰的人家還是多的。蓋因洛水、伊水的水質,在貞觀朝要比長安“八水”好得多。冬季存下來的冰塊,大多都是要存儲在長安。
一系列採冰業務,要到李皇帝遷都之後,才發生了轉變。
早些年在洛陽的“採冰人”,很快就發了家,致了富。貞觀十四五六年有大量掏錢捐班的洛陽人家,其中兩成多都曾經靠“採冰”爲業。
洛陽白氏過去在長安的一個業務,就是轉賣“洛水冰”,後來發達了,這個業務就轉到了姻親家族手中。
溫挺的老婆千金公主,母族雖然不顯,但追溯起來,也是曹魏將領文欽之後。只是即便說文欽,在三國時也不算什麼名將,又遭遇司馬氏迫害,自然就衰敗極快。
整個文氏連寒門都算不上,只能說是舉族聚居,偶有出幾個識文斷字的,便也就到此爲止。
不過雖然連寒門也不是,相較普通人家,還是屬於“大家族”。各分了幾個村落或者行業,獵戶、木匠、燒炭工、漁民、織女……大抵上就是這種職業和身份,唯一算是進入體制的,也只是流外官,還是小吏,在滎陽打雜。
也正是這個小吏,把文氏帶上了巔峰。
因爲生了個女兒,避禍戰亂的時候,李世民正在攻打王世充,後來擄掠了一批“良家”入宮伺候李淵,其中就有小吏的女兒,成爲了宮娥的一員。
而上天大概也挺眷顧,老董事長有一次喝醉了酒,就跟伺候他的宮婢嘮嗑,說“小姐姐小姐姐,約嗎?”。
文家小姐姐當時就把自己衣服給脫了,大喜過望喊了一聲“來啦老闆”,然後一發入魂,老董事長玩了一回“中出play”,於是就有了千金公主。
再後來,文家就從屁都不是的“野人”,升格成了“有門之家”。文氏的門戶,這就算是立了起來。
只是這年頭文氏也不敢說自己是“河南文氏”,因爲“河南文氏”是有正牌大佬存在的,中國第一個“循吏”,也就是所謂的“青天大老爺”,就是“河南文氏”開派祖師。
千金公主的孃舅們敢說自己出身“河南文氏”,真的會被打出屎來。
所以爲了蹭“祖宗”,但又不敢光明正大的蹭,千金公主的孃舅們,便說自己是“洛南文氏”,跟“河南文氏”就一字之差,還佔着京城核心,聽着好像還是文氏祖脈,源流核心。
實際上千金公主的釀酒們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尋思着只要太原溫氏不倒臺,加上自己小心翼翼經營着,好歹還有千金公主這個“金枝玉葉”,三五代人之後,說不定別人都以爲“洛南文氏”纔是文氏正宗也說不定啊。
“河南文氏”就算覺得噁心,但老世族有一個好,自信。
尤其是現在“洛南文氏”乾的都是生兒子沒馬眼的缺德事,“河南文氏”根本不在乎他們胡搞瞎搞。
如果不出意外,整個“洛南文氏”,大概就是這麼一路苟着。比上是不足,比下嘛,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當代“洛南文氏”當家人,就是溫七娘的大舅公,原本就叫文大,後來有了千金公主,是個體面人了,就取名“諾言”。取自“一諾千金”的典故,倒也算是搏了個名聲出來。
文諾言少年時因爲擅於相撲,常年靠跟人相撲賺錢,技術自然是不差的。天生的大手掌,所以道上廝混的,就送個“撲天手”的匪號。
如今別看已經體面起來,可因爲身材高大威猛,一把年紀了,匪號在南市還是很管用,也是能夠經營“打行”的原因之一。
只是文諾言大概也沒想到,經營多年的名聲,會敗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娘跟前。而這個小娘,還是自己的外甥孫女。
南市的一家小小冰室裡頭,往日街市中的大哥級人物“撲天手”文諾言,此時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年歲已經大了,但還沒有老,被一個小娘威脅,他本該發怒,然而半點火氣都不敢有。
反而小心翼翼地堆着笑:“小七,你是金枝玉葉,怎可跟一個開館子的廝混?這小子莫不是嘴上抹了蜜,特意來消遣咱們家的……”
“舅公說話,最好注意分寸。”
溫柔面帶微笑,看着自己的大舅公,“這次過來,不是跟舅公你商量,而是通知。舅公的冰室想要繼續開下去,就聽張郎的。如若不然……”
“如果不然?”
“那就給冰室換個東主,舅公養着的那些惡犬,隨便扔點骨頭,讓它們換個主子,又有何難?”
“小氣!你這是說得甚麼話!我們纔是自己人!怎可幫着外人……來禍害自己親族?老夫……我可是你的嫡親舅公,是你母親的大舅舅啊!”
“聽話,就是舅公。不聽話,舅公與否,重要嗎?至於母親那裡,舅公大可前去詢問,看看母親會如何回覆。舅公或許忘了,正因爲舅公操持的營生……才讓母親在溫氏自覺羞愧。”
十五六歲的小娘,平靜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文諾言非但沒有覺得滑稽,反而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而坐在溫柔身旁的張滄,氣定神閒一言不發,只是慢條斯理地喝着茶,然後眼皮耷拉着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至於張滄身後站着的幾個老漢,看似粗糙孱弱,可腰間掛着的柴刀,文諾言可以肯定,那他孃的絕對是精鋼打造!
更重要的是,這幾個老漢似乎是憋着一口氣,哪裡有人到中年之後的淡然自若,反而跟十三四歲的少年郎一樣,躍躍欲試,想要證明一下什麼。
噠。
等雙方安靜下來之後,張滄把手中的茶杯放了下來,擱在桌子上。
擡頭看着文諾言,張滄手指很有力地敲擊着桌面:“文東主,十萬貫,讓你做洛南道上大龍頭。同意,還是反對?”
“……”
一直沒有開口的張滄陡然發話,文諾言非但沒有覺得鬆了口氣,反而神經更加緊繃,因爲張滄開口之後,背後那幾個老漢已經柴刀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