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那帶着淮南人到處走的黑臉老漢,又去了樊港鎮,在那裡看運煤碼頭。”
樊港鎮就是樊口,漢末關羽守荊州,就在這裡屯過兵。邊上有個湖,名樊湖,樊口的名字由來,也就不言而知。
此時的梁子湖還沒有成型,樊湖和一千多年後的梁子湖還沒有徹底成爲一體,成星星點點狀,被大量的灘塗、沼澤和沙洲,切割成了數量龐大的狹窄水面。
張德的記憶中,環梁子湖地區的優質水稻耕地面積,是接近一百萬畝的。這還不包括水植作物耕地面積的三十餘萬畝,以及大量的紅土地、菜地。當然,眼下樑子湖連個影子都沒有,可耕地面積也只有鄂州賬面上的十五萬畝。
想要開發鄂州,首要是還是治水,其次是移民。
治水是個籠統的概念,具體實務中,首要又是保長江大堤,然後是支流堤壩和湖口關閘的潮水倒灌;其次纔是塘壩、水庫之類。
但隋唐是個相當優質的朝代,儘管歷經了南北朝的對立分裂,可荊楚地區針對雲夢澤針對長江,也已經持續了一百多年的維護和投入。這還不算兩漢四百年以及先秦時代楚國的水利設施投入。
荊楚的農業價值產出大於投入,正當此時,至於什麼時候大爆發,就不是張德可以控制的。
或許會和歷史上一樣,在唐朝嗝屁之後,讓後來者吃到福利。但又或許老張的一番折騰,讓當代後代都能享受到好處。
“那老漢莫要去管他了,也莫要去撩他,這是個口無遮攔的老貨,脾氣上來,怕是會咬人。”
老張聽幕僚說起某隻帶着淮南人過來觀摩的黑臉老漢,渾身都不爽。
“使君,可那老漢四處打聽消息。還帶人說項,想要讓武昌縣的計吏辭了差事,跟他去江淮。”
“他媽的!魏徵這老東西!挖人挖到老子頭上了!”
一聽幕僚說黑臉老漢挖牆腳,老張頓時大怒,從來只有他挖別人的,沒想到終年打雁,還真遇上不要臉的敢反過來挖啊。
“……”
幕僚突然懵逼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使、使君。方、方纔說的魏……魏徵,是……是那個魏徵?”
“還有哪個魏徵?前任宰輔魏玄成,就那個給皇帝做人鏡的老貨!”
老張抖了抖袖袍,然後道,“來人!換我常服來!”
叉着腰,來回不耐煩地走動:“這老東西,讓他來江漢考察,也算是給了面子。他孃的還給老子玩這套!剛直不阿,剛直不阿你老母啊剛直不阿!”
正罵娘着,武昌縣內有個黑臉老漢卻請了一票計吏吃飯:“你們……都是臨漳山畢業的?”
“回老先生的話,俺們幾個,都是臨漳山畢業的。十三年畢業的,俺年長些,這幾個都不到十八,不過學的日子都是差不多。”
“區區三四年,就有這等計算功力,若是在這荊楚蠻荒之地,實在是蹉跎啊。也不瞞諸位,老夫在江淮,薄有幾分臉面,跟淮南行省總制魏玄成,是能說得上話的。若是幾位有意,可以跟老夫一起去揚州,不敢說在行省治所謀個一官半職,但要在江口混個出路,倒也不在話下。”
幾個年輕計吏頓時有些意動,江漢到底不比淮揚,更何況,淮南行省乃是新成,和長孫總制不同,淮南行省的總制權力要更大一些。因爲新任魏總制,是要親赴江淮做官,和長孫總制是不同的。
“哎,諸位也不比立刻決定。可以回去思量幾日,老夫近來都會在武昌縣逗留,便住在這客舍。若是有意,可同老夫隨行知會,老夫得知後,自會去尋你們。”
黑臉老漢說的誠懇,風度翩翩又相當的儒雅,看他講話很好聽的樣子,就是知道個人才,幾個年輕計吏,頓時超喜歡和這樣的老前輩聊天。
“多謝老先生寬宏,俺們回去和家人合計一番,再作回覆。”
“好說,好說……”
雙方別過,黑臉老漢拂鬚對左右道:“時下計吏分幾等,最優者,乃是大河工坊所出;次優京西大講堂;再次便是臨漳山及石城王學子弟。這些計吏,精通算盤及數算,賬目做的極好,若用在江淮,那些經年老吏再如何奸猾,也逃不脫着數目交待。此爲人才啊。”
“總制,這陣子都在觀摩工地,莫非咱們在淮南,也要這般行事?”
“治水總是要治的,老夫在京中聽過都水監的人說起過,南運河以西有低窪處,若是氾濫,當成澤國。起先倒是不覺如何,但若是黃河決口,那便成人間地獄,不可挽回。所以這些年幾任都水使者,多首重黃河,再次淮河,最後纔是江水。”
正聊着,卻聽得一陣吵鬧,遠遠地,武昌縣城以西,就有一票騎士呼嘯而來。
爲首騎士一馬當先,胯下一匹黑色神駿,黑臉老漢一瞧,頓時道:“這黑風騮落在這廝手裡,當真是埋沒。”
“總制,是張江漢到了。”
啪。
張德翻身下馬,手裡的馬鞭捲成一個圓圈,攥着馬鞭就進了客舍。門口幾個衛士正要阻攔,卻見張德喝道:“滾開。老子尋那老貨評理!”
身後一幫巨漢,將那些衛士隔開。然後兩邊衛士都是愣了,孃的,認識的。
“淳于二郎,你怎地來了武昌?”
“郭大郎,你怎地也來這裡?”
“我眼下在漢陽當差,你不是在東宮麼?怎麼到這地方?”
“左司御率都是閒人,某使了點錢,外放了。”
“唉,我有幾個弟兄,在左清道率做事的,眼下跟廢人一般,哪來甚麼前程。都說東宮當差輕鬆,輕鬆是輕鬆了,半點油水都沒有不說,想要拼個臉面出來,都沒門路。出來好,出來好啊。”
護衛們都在寒暄,老張急衝衝到了這間客舍二樓,一看那黑臉老漢,頓時大怒:“鄭國公,我對你家魏書玉還有魏三郎如何?!”
挖人牆角這種事情,能做但不能被人知道。
饒是魏徵臉黑,也是老臉微燙,不過還是正色道:“張操之,你既然同大郎三郎親善,更是情同手足,也當見老夫以子侄禮。怎地這般魯莽無禮?!”
“倒是好賴先咬一口,真不愧是鄭國公。”
老張將馬鞭往桌上一擲,一屁股坐魏徵對面,沒好氣道,“作甚來挖我的人?你莫要壞我大事!”
“你甚大事?”
挖帝國主義牆角啊!難道老子會這麼說?
老張嘴角一抽:“當然是忠君愛國忠於任事,難道這不是大事嗎?”
“說的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你張操之。老夫此來,也是爲了爲君分憂。不過手頭缺少精於算學的人才,就先借幾個使使。”
“借?!”
老子借你閨女使使行麼?
“長安沒人嗎?洛陽沒人嗎?偏來江漢挖我的人?”
“甚麼你的我的,朝廷內外,老夫也算是和你同朝爲官,何必分這彼此?”
“嗨呀……”
哎喲臥槽,你說的這麼有道理,你怎麼不跟太極宮的那位吹這個?你還有理了你!
不過魏徵也心知肚明,想要從張德這邊弄人,不出點血是不行的。本來此行江漢,也是想着有棗沒棗打兩杆,萬一張德沒注意呢?
眼下被抓個正着,那自然是第二套廣播體操上路,魏徵於是道:“老夫和你同朝爲臣,既然說了不分彼此,自然也會在你遇到難處時,伸以援手。”
“噢?什麼時候剛直不阿的鄭國公,還會這套了?”
老張不買賬,漂亮話誰不會說?
“淮南行省多隱戶逃戶,你出戶籍,老夫可以批覆諸等隱戶入籍江漢。”
不動如山的魏玄成說了一件相當有風險的事情,這事情鬧出來,搞不好皇帝要砍某些人腦袋。
當然了,既然是風險,肯定也有好處,比如民部戶部司賬面好看了,地方的gdp增加了,人民羣衆的幸福感膨脹了。
任你千般手段萬種道法,我只問一句:你,幸福嗎?
剎那間,老張虎軀一震,猛地伸出兩根食指,將嘴角一撐,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微笑:“哎呀,鄭國公遠道而來,小侄還不曾見禮。鄭國公,有禮了。”
子曰:學而時習之,得月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