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花燈
說的是過完年，也就是出了上元節。
上元是傅老太太最喜歡的節日了，她愛熱鬧，喜歡看燈，未嫁之時，看遍了舊都燈光，等嫁入蕭家，又年年看京城花燈，也就是這幾年上了年紀，走動不比從前方便了，只能作罷了。
晚輩們都記得傅老太太的喜好，饒是老太太不能出府了，也會在每年上元時把蕭府後院點得燈火通明，扶着老太太看燈。
今年的蕭府，花燈準備得格外得早。
沒有人說得好，傅老太太還能堅持幾日，怕老太太撐不到上元，那掛燈還有什麼意義？
沈氏與蕭玟商量了，這兩天就掛起來。
採辦的嬤嬤從外頭精挑細選了花燈送入府中，而府裡的人也忙着動手。
老太太愛燈，年輕時還親自動手做過，蕭玟、蕭柏兩姐弟，幼時好玩，跟着老太太做燈，再往下到蕭嫺這一輩，也沒有落下這門手藝。
蕭嫺趴在桌上作畫，她要扎一隻南海壽星花燈，一面畫，一面與傅老太太道：“等紮好了，就掛在祖母的窗前。”
傅老太太心裡也有數，含笑點了點頭，沒說喪氣話傷晚輩們的心。
蕭嫺畫好了，她還不能隨意走動，便催着謝箏拿出去。
日光下，刀鋒看起來更加鋒利，在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中，一下又一下。
傅老太太讓李嬤嬤微微開了窗，一瞬不瞬看着花燈，眼睛漸漸模糊了。
手爐若放在腿上，手中動作肯定不利索了，他便放在地上，熱氣往上，正好烘到他伸直了的長腿。
那份執傲，一如這冬日寒風中的青松。
陸毓衍伸手攬了她到懷中，細細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嘆道：“還有幾日就是上元，隨我去街上看燈？”
蕭柏頷首，道：“母親如今也就那麼一樁事情放不下了。”
陸培故與他碰了碰酒盞，道：“岳母大人是壽終正寢，她便是走了，也走得開心安穩，做晚輩的，還能求什麼呢？”
夜裡時，延年堂裡的燈都掛上了。
謝箏頓了腳步，靜靜看着陸毓衍的手中的匕首。
她也是喜歡燈的，不僅是這上元花燈，但凡是放燈時，她都興致勃勃的，若不然，去年七夕，她也不會因着去城外看河燈而錯過了關城門的時辰。
蕭柏嘆了一聲，道：“是啊，不能求什麼了。”
後花園的亭中，蕭柏熱了一壺酒，與陸培元兄弟對酌。
謝箏靠着陸毓衍的肩，聲音很輕，也說得很慢。
在他看來，謝慕錦的才學人品皆是上乘，若非遭遇不幸，將來一定可以更晉一層，不說爲了自家官途，以他在刑獄之事上的認真和天賦，能平更多不平事，能化解更多的冤屈。
陸毓衍並沒有打斷謝箏，握着她的手，認真聽她說話，眸子垂着，視線落在謝箏身上，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
謝箏說得有些累了，便不說了。
陸毓衍聽見動靜，擡起眼簾，見是謝箏出來了，眸子柔和幾分。
避開了人，夜深時的園子裡空曠極了，只那幾盞花燈，在風中微微晃着。
因着傅老太太不方便起身出院子，後花園裡就零零散散地點綴了些從外頭採買來的，延年堂裡掛得滿滿當當。
礙着蕭臨在場，延年堂又有不少僕婦丫鬟，謝箏只是把畫紙交給了陸毓衍，又轉身回了屋裡，很快就抱了一隻手爐出來，遞給了陸毓衍。
蕭玟替傅老太太整理着被角，道：“燈火闌珊，不正是這朦朦朧朧的最好看嘛！”
傅皇后到底是怎麼死的，便是傅老太太沒了之後，蕭柏也是要替母親弄明白的，這是他作爲兒子，要給母親的交代。
那匕首是陸毓衍常年帶在身邊的，當時往腿上刺下去時，用的也是它。
穿針引線的事情，謝箏耐不住性子，拿糊糊沾燈，倒是樂得停不下來。
陸培元抿着酒，道：“想想我那親家，我們這些老骨頭，總不能還比不上晚輩吧？”
等紮好了，也不管好看不好看，提着就要去街上。
傅老太太認真聽着，笑容沒有斷過，漸漸看得累了，只覺得那些燈光越發模糊，她垂着眼睡了。
園子另一頭，謝箏和陸毓衍攜手看燈。
此時熱鬧，此刻，到底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一夜家破，謝箏這樣的小姑娘都咬牙挺住了，又翻了舊案，委實不容易。
謝箏捧着畫紙，先給傅老太太過了目，而後笑盈盈出了屋子。
廡廊之下，西暖閣的前後窗子外頭，具是燈火通明。
蕭玟和蕭嫺兩人，指着遠遠近近的燈，給傅老太太說着，那是什麼花樣，那是誰動手畫的，又是誰動手扎的。
蕭玟又輕聲說了兩句，確定老太太睡熟了，便讓李嬤嬤關了窗。
傅老太太笑出了聲。
謝箏下意識就去看陸毓衍的腿，就這麼搬了把杌子坐在院中，大冬天的，不曉得護着些傷處，也不曉得這幾日是不是又受寒了。
生老病死，人的一生就是如此，他經歷過父親的早亡，也送走了不少長輩，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該說自己是平靜的，還是難以平靜的。
謝箏抿着脣就笑了。
小時候，謝慕錦抱着她在街頭看燈，顧氏教她扎燈。
院子裡，陸毓衍和蕭臨一道在削竹片。
“謝慕錦……”陸培故搖了搖頭，語氣之中難掩可惜。
正月十二，傅老太太在睡夢中過了。
可最終，他們誰也沒有看上元的花燈。
陸培元手執酒壺，替三人添了酒，道：“他是爲心中道義，一身傲骨。”
她示意蕭嫺回跨院裡歇息去，自個兒留下，再多陪老太太一會。
“看不清嘍，”傅老太太嘆道，“眼花，就看着層層疊疊、影影綽綽的，到底是什麼花樣，老婆子看不清。”
謝箏瞅了一眼，雖不甚滿意，但也看得過去，總歸聊勝於無。
陸毓衍接過去。
丫鬟來報信，蕭嫺剛剛睡醒，聽了這話，她坐在牀上，眼淚霎時間就下來了。
謝箏捧着蕭嫺的衣裳，怔怔站在屋子中央，連衣襬垂落在了地上都沒有發現。
隔了許久，還是許嬤嬤先回了神，從謝箏手中接過那鮮豔的衣裳，打開箱籠收起來，又翻出來了一身素衣，顫着聲道：“給姑娘換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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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