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春三月,明經三科放榜,四月,進士三科放榜。
六科金榜,皆無他羅啊醜羅隱之名。
春回長安,微風拂面。
然,就是這和煦的春風,卻刮出了股股的寒意。
羅隱來到禮泉坊的雲兮樓,緩緩擡頭,舉步而又退回。
“羅隱?你又想來蹭吃蹭喝?你這次又不及第,已經沒人願意買你的字畫了。這牆上題的詩,明日我讓人來把它颳了!”雲兮樓的掌櫃子喜歡讀書人,但他不喜歡沒有本事的讀書人。
算上今年,這已經是羅隱的第八次科考了。八次不及第,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終歸是沒本事。
羅隱埋下了頭,卻還不肯離去。
這時掌櫃的婆姨也走了出來。
“阿醜,你回去吧!你生在這個世道,或許是生不逢時吧!”
羅隱在長安八年,以賣字畫爲生機。
當初羅隱快要餓死在長安街頭時,是她娘倆把羅隱救了下來。
她們不是沒有相信過羅隱,而是相信了整整四年。
她也曾勸過羅隱,讓他放棄科考,就當她酒樓的姑爺。
可憑羅隱的傲氣,他又怎會甘心埋沒於這市井巷弄之中?
有志氣是好事,但不懂得變通,不僅會害了自己,還害了她的女兒,足足等了他四年。
“我想見雲兮姑娘一面……”當年意氣風發的大才子,竟也有低聲下氣的一天。
唉!八年不中,或許是個人都會被打擊吧!
“滾滾滾,別來找我女兒了。我女兒因爲你都交了四年的長銀,昨日坊裡的幫閒來過,已經給我女兒找了一門婚事,你再來叨擾,別怪我不客氣了。”
唐律中有明文規定,女十五未嫁則是要交五個人頭的雜稅,過十七者,會有地方幫閒管事來幫女子找婆家。
古來就有“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這麼一個說法。
雲兮等了羅隱四年,早已經成了老姑娘。
而最後羅隱還是辜負了她。
羅隱徹底埋下了頭,連擡頭的勇氣都不在有。
羅隱長嘆一聲,後緩緩轉身。
今日他便要離開長安,爲生機而四處奔波。今日之後,他羅隱也將是個俗人,計較的便是那市井巷弄的三兩銀錢。
爲名而來,無名而終,足足八載他亦然是一事無成。
他羅隱這一生,虧欠的除了家中老母,還有一人便是這雲兮樓的雲兮姑娘。
他實在是應該倒個別的。
羅隱猛然回頭,仰天長嘯:“雲兮姑娘!羅隱走了,此次一別,恐此生再無相見。羅隱辜負了姑娘!
羅隱祝姑娘喜結連理,幸遇良人!”
這一聲長嘯,羅隱已是淚流滿面。
假如他年少有爲,或許這一切都將是美好的結局。
掌櫃子瞪眼道:“你在這裡瞎嚷嚷什麼?若是惹來了不良人,我們可都是要吃罪的!”
面對衆人的指指點點,羅隱此時又怎會在意?
羅隱放聲狂笑,笑得淚流滿面,笑得長安城盡是諷刺之聲。
樓上的那個姑娘終於下來了,她穿着一身紅裙,臉上塗上了胭脂,濃妝豔抹的她,就彷彿今天就要嫁人一般。
“爹爹,孃親,讓我去見他一面吧!”語氣溫和而堅決,話說完,不待二人反應,她已經像羅隱走了過去。
二人想阻攔,卻又把話嚥進了肚子裡。
雲兮的性子,做父母的是最瞭解不過的,凡是隻要她認定了,就算是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會妥協。
還好只是見一面,見一面不算過分,他二人也應該見上一面的,就算是好友道別吧。
當雲兮姑娘出來時,羅隱的笑容又凝固住了,看着伊人,他實在是笑不出來了。
“你要你的功名,又何須記掛小女子呢?我已將爲人婦,今日這一見,又有何必要呢?”雲兮冷冷的發問道。
羅隱擡手,欲言又止,對此他竟是無言以對。
他羅隱終究還是要功名的,當年雲兮就勸過他,說她已經說服了她的父母,不管他能不能及第,她都不在意。
可他卻說,今生不及第,絕不婚娶。
良久之後,羅隱才遲遲開口道:“羅隱今日就要離京了,望姑娘保重。”
羅隱重重地像雲兮姑娘行禮。
雲兮姑娘冷笑搖頭,現在來做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遺憾終究是遺憾,可歌可涕的遺憾也只是遺憾而已。
沒有人逼他,是他自己太要強了,是他太想證明他羅隱了,是他把功名看成了一切。
執拗,執拗到了極點!
既然把功名看得這麼重,今日爲何又要來此呢?
雲兮姑娘不想再給他留任何的顏面,肆意譏諷道:“你羅隱說你書生傲骨,不及第永不離京,可笑的是,你最後還是離京了!”
繃着面子,最後還是變成了這幅模樣。既然肯向現實妥協,爲什麼有些事他就不能妥協呢?
“羅隱,你變了,你不再是曾經那個羅阿醜了!這樣的你,我多看一眼,都會覺得厭惡!你走吧!”
雲兮姑娘回頭,淚水流花了妝容。
羅隱只覺喉頭哽咽,在雲兮的質疑下,羅隱終於是爆發了。
“若我早生百年,何嘗不能如願?可這世道真能怪得了我嗎?”
“你既然知道這個世道,爲何不找做抉擇?你羅隱既然自視有才,到何處不能得功名?你現在連想證明自己的志氣也沒有,你太讓我失望了!”
羅隱嘲弄道:“你失望的恐怕是我現在還是白身吧?”
雲兮猛然回頭,死死地盯着羅隱,怒道:“羅隱!你爲何要菲薄於我?我看中的是你的功名嗎?這四年,你活得就如同叫花子一般,你有什麼值得我攀附的?
我看中的只不過是身上的書生傲骨而已!
而現在你的,根本就沒有資格站在我面前!”
說完,雲兮姑娘直接轉頭離去,不想再做任何的停留。
羅隱猛然間明白了什麼,他上前一把拽住了雲兮姑娘。
拉着雲兮姑娘向發了狂般往坊外奔去。
“羅隱,你放開我,你要幹什麼?”
“快放開我!”
羅隱彷彿沒聽見一般,一個勁的往外奔。
來到坊前,羅隱一躍上面,也不管雲兮願不願意,直接把雲兮拽上了馬上。
羅隱一揚馬鞭,直接在長安街頭縱馬離去。
身後是一羣的“追兵”。
“何人在街道縱馬?停下來!”
“羅隱!羅阿醜,你要把我的女兒帶到何處?”
“街坊們,快幫忙攔住羅隱……”
“……”
那日,他縱馬街頭、騎馬闖城門,衆人驚呼,定睛一看是羅隱,長安人直道,當年那個狂放不羈的醜才子又回來了。
那日,她一襲紅衣,濃妝豔抹,跟着一個窮小子出了長安城。坐在馬上的她,淚水一滴滴飄落在長安街頭,但她的臉卻滿是笑意,他終於不再執拗,他終於又滿身傲氣。
在長安令陪同下巡查西市的宰相鄭畋正要看見了這一幕。
“稟大人,有人慾縱馬出城!”
“何人?”
“羅隱!”
“唉!放他離去吧!”
(ps:歡迎小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