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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新的計劃
勝利不僅是一種結果,有時候更是一種經驗,還是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打過一場激烈戰鬥並獲得勝利的隊伍,和沒有過這種經歷的隊伍是完全兩樣的。
楊信撤回車陣時點算兵馬,只剩下一千七百人,然而這一千七百人和他們出發之前已經變得不同了。只是半日功夫,但這一千多人卻都忽然間充滿了自信,而且別人對他們的信賴程度也不一樣了。
退入車陣後,有民兵景仰地送來了食物和酒水,楊信吃過一餐,恢復了些許體力,頭腦漸漸清醒,想起剛纔的經歷也對自己的決斷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楊隊正,幹得不錯。”郭威走上前來,說道。
“嘿嘿,只是不錯麼?我可是在玩命!”楊信道。
郭威哈哈大笑起來,道:“還有力氣麼?”
“怎麼?今天還要出戰?”
“我曉得很累,”郭威道:“不過如果你還有力氣的話,我想讓你衝進城去。我們畢竟剛剛來,不知道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郭老將軍那邊有什麼打算。”
“所以你要我衝進去,看看他要我們怎麼配合?”
“不錯。”郭威道:“你從容退進來以後,回紇人也不敢追得太緊,可見一見被你打怕了,現在都不敢『逼』近,這股氣勢得利用起來纔好。若到了明天我們還沒有進一步的行動的話,我怕薩圖克就會想出應對的辦法來了,那時候我們的優勢就沒了。”
楊信點了點頭,道:“好!我去!”卻指着背後的兄弟,道:“不過出陣之前,你得給我的兄弟們點好處。”
旁邊奚偉男一愕,他可沒想到楊信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像石拔等人,當日浴血衝殺之後可沒這等做派。
郭威卻又是哈哈一笑,瞄了楊信一眼,心道:“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
因楊信剛纔這句話是很微妙的,他不是爲自己討好處,而是爲部下討好處,將官愛護部下,正是靠着這種恰到好處的惦記讓部下擁戴,在提高兵將之間親密度的同時也是增強部隊戰鬥力的重要法門。像這樣的做派,必須是大人中老於行伍者纔能有。楊信雖然年輕,不過他家祖上都是吃這碗飯的,自幼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懂得這些小竅門。反而是石拔等人,在一開始是不懂這些的。
果然郭威眼角一掃,便見旁邊的那些少年兵看楊信時那眼光都不一樣了!剛纔出陣時他們對楊信只是崇拜,這時又多了幾分親近,這個時候若再加上情緒上的挑動,楊信便是領着他們去死都行了。
“這個你還用擔心?”郭威道:“我在烏宰河那邊的功勞,比你今日如何?那是遠遠不如!元帥是怎麼待我的?我升上來後,你們不也跟着水漲船高了?嘿嘿,到時候該升官的升官,改轉編的轉編,少不得了你們的。”
楊信嗤的一聲,道:“先別說這些虛的,來點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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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什麼實的?”郭威皺眉道:“可別是我辦不來的事情,只要我辦得來,什麼都行!”
楊信指着自己身上的明光鎧,還有部上的鐵鎧,道:“這些鐵鎧,我們就不想脫下來了,這些兵器,我們不打算換了,還有這些戰馬,”他『摸』『摸』自己的那匹雪圍脖,“這場仗打下來我們可都有感情了,我當它是我小媳『婦』了。”
敢死隊衆兵都笑了起來:“對,對!我們都當它們是我們的小媳『婦』兒了,不能讓給別人了!”
奚偉男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這些鐵鎧都是龍驤軍的後備鐵鎧,別說郭威,就算是郭師庸也沒權越過張邁直接應承別人。
郭威卻微微一笑,道:“好!別說這些馬媳『婦』兒,就算是真的媳『婦』兒,也會有的。”
“那個不忙惦記,”楊信笑道:“我們這羣人,回到後方女人自己會撲上來,不忙將軍勞。但這些兵器、鎧甲、戰馬,你做得了主麼?”
郭威笑道:“如果元帥不答應,我就把自己賣了,重新給你們置一副!”
衆兵將聽了哈哈大笑,楊信笑道:“不用不用,把你賣了,我哪裡找個這麼老的爹還給郭榮?”
郭威哈哈一笑,便交代了他一些事情,楊信一一記得了,因招呼衆士兵:“兄弟們,還有力氣沒!”
一千多人齊聲道:“當然有!”
楊信道:“那好!穿好你們的鐵鎧,拿好你們的兵器,騎上你們的小媳『婦』兒!跟哥哥我衝!”
葛覽那邊纔將陣勢收拾得差不多,薩圖克派來的援軍也纔到位,山包上田浩正與馬繼榮商量要不要趁機衝殺出去,就見車陣門戶打開,楊信已經當頭而出,馬繼榮馬上道:“且等等!看看他們怎麼做我們再配合!”
回紇人那邊更是驚恐未散,互相道:“那銀槍閻羅來了!”慌忙備戰。
這時已經過午,正是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天上沒有一片雲塊,直『射』的陽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卻無法化開地面的寒意,奔馳在北輪臺城南方,馬蹄踏着堅硬的地面,軍隊也正遊走在葛覽的軍隊與南城門之間。
徐從適在出發之前對楊信說:“這次出去,可不比上一回了。我們所擊破的第一支部隊處於混『亂』之中,第二支部隊是要來打我們,所以陣勢也不夠堅實,但這一次他們都怕了我們,我等衝將過去,只怕他們會以防守爲主,在那種形勢下想要想上午一樣沖垮敵陣就很難了。”
戰場的形勢常有一種此消彼長的心理對比,上午銀槍敢死隊在敵軍混『亂』中爆發出了數倍的威力,但如果葛覽嚴密防守,就有可能會讓銀槍敢死隊非但無法立功,甚至暴『露』出它的破綻來——這畢竟是一支新成立的隊伍,缺點和優點一樣明顯。
“我曉得。”楊信道。
但當他衝出車陣,卻又馬上恢復了近乎狂妄的自信,而這份自信又是上午所創造的戰鬥奇蹟所樹立的!
“哼!衝進城去而已,有何難處!”他銀槍一指,千餘人齊聲高呼,楊信道:“兄弟們,進攻!”千餘銀槍敢死隊的將士一個個扯開了嗓子怒吼着,跟着銀槍所在猛衝過去!
馬蹄放開了再次向葛覽部衝殺過去,車陣內奚偉男望見後愕然道:“怎麼不從南門進去麼?”
回紇方面,葛覽部的前軍已經排開了盾牌,數百面盾牌密密麻麻的,攔成一條曠野戰線,又有騎兵以長矛挺出,從盾牌之間的空隙扎出來,李臏在城頭望見後道:“薩圖克從我們這裡學了很多東西啊。”田浩在山包上卻忍不住捧腹笑道:“回紇人號稱遊牧起家,現在面對我軍騎兵竟然用盾牌加矛陣防守,哈哈,哈哈!”
不過他笑過以後卻又很想知道,這支兩次創造了奇蹟的銀槍敢死隊會如何對付着嚴密的防守陣型呢?
眼看銀槍敢死隊越衝越近,楊信卻陡然間撥轉馬頭,稍稍轉了個方向,以弧形斜斜朝南門衝來!葛覽部望見了愕然,卻哪裡來得及變陣去追?南門外圍攻的守軍卻有些慌了起來,而圍困着田浩馬繼榮的霍蘭一時間也來不及派人增援!
“給我衝進去!”楊信叫道!“老子要進城!誰敢阻攔,殺,殺,殺!”
“進城,進城,殺,殺,殺!”少年們發出怒吼,雖然一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卻都拿着刀,挺着槍,嚎叫得猶如蒼狼,奔跑得猶如野牛羣,城頭唐軍將領聽見,忙道:“他們要進來,趕緊接應!”
楊信從側面,南門外圍堵的回紇其側翼哪裡抵擋得住這一千多頭下山猛虎般的大唐健兒?側翼不片刻便被撕裂,一千多人如迅風疾雷般一口氣衝到了城門下,田浩拿着千里鏡眺望,發現這場衝擊竟一個人爲未曾落下,竟是全員入城!不由得喟然讚歎,道:“這位兄弟臺厲害了!千騎衝擊,一人不失,換了是我,就在全府狀態最好時也萬萬辦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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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輪臺城南門,抵達城下的銀槍敢死營受到了英雄凱旋般的歡迎!
自回紇得勢以來,唐軍受到的憋屈實在太多了!郭師庸以堅韌的個『性』進行了抵抗,可是唐軍將士更加渴望看到的卻是奮發破敵的勇敢!
楊信的出現彌補了這個缺陷,當他抵達城內,所有沒輪到班防守的兵將都跑了出來歡迎,就是在崗位上的士兵也紛紛發出歡呼!
一位中郎將跑去迎接楊信入城,一位都尉跑去給楊信牽馬,唐軍有個很大的好處,那就是軍中的層級雖然森嚴,但兵將們頭腦中的官僚念頭還不深,楊信雖然只是一個都尉,但這一刻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英雄!
李臏在護衛的幫助下來到楊信身前,問道:“這位將士高姓大名!隸屬哪支軍隊?”
這時楊信身邊都是人,他竟下不來馬,但一見李臏的輪椅就認出他來,便在馬上躬身答道:“稟副司馬,末將麟州楊信!如今在郭威將軍麾下聽命,見爲隊正。”
李臏呀了一聲,道:“中原……中原籍貫的豪傑啊。”
徐從適聽楊信這樣大庭廣衆地自報家門不由得暗自吃了一驚,北輪臺城內的兵將十有都不曉得麟州是什麼地方,只是口耳相傳,知道了今日忽然涌現的戰陣猛將叫做楊信,紛紛稱頌了起來。
唐軍雖然有“英雄不問出身處”的傳統,所以郭威在挑明自己出身之後張邁仍然委以重任也未受到很大的阻力——這種情況若是放在中原幾乎是不可想象的。若在平時,以李臏的『性』格定要細加盤查,但現在哪裡有這個功夫?而且上午的激戰也征服了唐軍所有人,就連李臏自己也覺得不該懷疑這位立了大功的將軍。
如果說郭威的挑明身份,是唐軍開始接納中原籍貫豪傑進入軍中高層的開始,那麼楊信的出現便是將之變成趨勢的重要環節。
新碎葉城的安西唐軍將大唐尚武的傳統很好地保存了下來,規復安隴以後又將這種風氣擴散到了全軍、全境,故而天策唐軍人人都崇拜英雄。楊信雖然只是一個隊正,但這並不妨礙衆人對他的仰慕,郭師庸在城頭聽說了回報後心想:“原來是個隊正,怪不得我沒有留意到。”
眼看衆兵將尚在歡呼着,爭看入城兵將,李臏道:“楊隊正才抵達城內,若在平時本該爲將士們洗塵,但現在這等境況,就顧不得這些了。楊隊正,隨我去見郭帥。”
楊信道:“請許我的副隊正徐從適也來。”
李臏看了他身邊的徐從適一眼,楊、徐兩人相較,楊信的身材較爲魁梧,徐從適的身材則較瘦削,李臏只看了一眼,道:“是上午楊隊正撤退時爲楊隊正做殿軍的麼?”
徐從適答道:“是。”
李臏讚道:“好箭法!”
便引了兩人上城頭,這時候楊信雖然入城,但回紇人的圍攻並未停止,薩圖克仍然在調動兵力,企圖將唐軍突如其來出現的優勢打壓下去。
郭師庸見到他二人來點了點頭,李臏幾句話將二人的姓名等信息交代了,郭師庸道:“你的所部已經超過一千五百人,叫隊不適合,但叫府也不合編制,現在正在激戰之中,事急從權,就暫時編爲一個大營吧,我表你爲校尉。”又對徐從適道:“徐從適爲副校尉。”
從隊正而升爲校尉,副隊正升爲副校尉,那是連超兩級了,楊信徐從適齊聲道:“多謝郭帥提拔。”
郭師庸點了點頭,指着遠處的車陣問道:“那是郭威在主持麼?”
“是。”楊信道:“是郭威將軍爲主將,奚偉男都尉做他的副手。”當下將明威軍如何進入裡三環,如何與郭太行商量出兵,郭威如何讓自己組織一支敢死隊,如何從郭太行處借得鐵鎧、戰馬、兵器等擇要說了,又講了車陣中的兵力,末了道:“郭將軍說,我軍剛剛抵達,不知全局情況,必須來向郭帥請令,看看接下來應該如何行動。”
這次郭師庸事前既被郭威道破應該提前將戰線內縮,事後又證明了郭威的料敵是正確的,換了個心胸狹窄的人只怕就要惱羞成怒,但郭師庸卻好在有爲年輕一輩豪傑避路的雅量,郭師道當初能避張邁,郭師庸安守敬能避郭洛楊易,這時候雖然再冒出一個郭威,郭師庸心裡倒也不怎麼難受,頷首嘆道:“恨當初未聽郭中郎的建策,否則局面何至於壞到如今的地步!”因問:“你來之前,郭威將軍可有說過自己的想法?”
“郭帥明見,郭威將軍確實跟我說了一點他不成熟的想法。”楊信道:“郭威將軍認爲,我軍士氣已經振作,若以北輪臺城擋回紇正面,以車陣爲掎角之勢,必可扼住回紇南下之勢!”
郭師庸對於銀槍敢死營所展現的戰鬥力十分詫異,但對於車陣能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卻還存疑,要知道楊信的出現只是打了薩圖克一個措手不及,只是在士氣上起了作用,胡漢之間胡強漢弱的局面並未扭轉,郭師庸思忖半晌,道:“郭威有這樣的把握,那很好。但這座車陣未經實戰檢驗,卻不知道是否真能擋住回紇的大軍呢?”
這個問題,楊信可就不好回答了,他總不能說車陣一定能夠抵擋回紇的大軍——畢竟他也不是郭威,而且也沒有證據這樣說,這時候郭師庸問的乃是能力,而非決心。
李臏見他爲難,接口問道:“郭威這個說法,只是講如何守,可有提到如何反擊?”
楊信道:“郭威將軍認爲我軍恐不能借由現在的兵力反擊,還是得等到元帥大軍迴旋,那時候再南北夾擊胡虜。不過薩圖克大軍接近十萬,我們要和元帥南北夾擊,出城野戰的兵力也不能太弱,否則薩圖克只需要用一支偏師就可以將我們徹底擋住了。那時他儘可回過頭來先與元帥決戰,甚至埋伏着打元帥的回援。因此我們必須設法組織起一支足夠強勁的兵力,就算不能將薩圖克打敗,也要拖得他焦頭爛額,『逼』得他無法不全力以赴對付我們,那樣元帥回援時纔可以一擊將之擊潰!”
郭師庸點了點頭,郭威的這個提法他正與他的思路暗合,心中不免對郭威的評價又高了三分,楊信問道:“只是不知如今城內尚有多少可以出城野戰的騎兵。”郭師庸沉『吟』起來,嘆道:“城中可以出城野戰的士兵尚有二三千人,然而算不得精銳,面對回紇沒有優勢。”
回紇的騎兵是二三千人的三十倍,以非精銳部隊投入敵衆我寡的野戰戰場乃是十分危險之事。
郭師庸接着道:“聽你剛纔說,車陣之內明威軍連同奚偉男部約有三千人,馬繼榮手頭現在應該還有四千多人……”
李臏『插』口道:“加上田浩餘部,當有五千人。這五千人以田浩爲鋒芒,足以衝回紇之陣!”
楊信道:“要是這樣,若再將明威軍、敢死營和城中騎兵加起來,那我們面對薩圖克也就有正面一戰之力了!”
郭師庸搖頭道:“還不夠,但如果他背過去迎戰元帥的話,我們卻足以讓他後顧難安了。”
李臏道:“若再加上春華呢?”
“春華?副都督?”楊信有些訝異。
“對。”李臏指着東面偏北方向道:“春華就在那裡不遠,好像也被圍困住了過不來。兵力則尚不清楚。”
楊信低頭沉『吟』半晌,行了個軍禮,道:“郭帥!副司馬!我想出去將馬將軍、田將軍和慕容副都督接回來!請許我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