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先生說要回去之後, 鳳凰繞着兩人飛了好幾圈,那眼神分明有些依依不捨。在孔雀先生再三承諾會再來看它之後纔不情不願地噴出了火焰。火焰很快吞噬了兩人,睜開眼睛果然已經回到了書房之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爲什麼會穿着我表姐的衣服?”孫信哲一把抓住了孔雀先生的衣襟, 臉色黑如鍋底。
孔雀先生沒有回答他, 只是憂心忡忡地擡頭望天。僅僅只是幾秒鐘的時間, 陰雲便已開始在陸家的上空集結, 書房內的光線陡然變暗。陰冷的風呼呼地從打開的窗口處灌進來。
只穿了裡衣, 冷風一吹,唐笙立刻重重地打了個寒戰。
“烏金還沒來嗎?”孔雀先生皺起眉頭,低聲喃喃着。
孔雀先生的態度勾起了孫信哲的怒火, 他死死地抓着孔雀先生的衣襟,殺氣騰騰:“我問你爲什麼會穿着她的衣服!”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孔雀先生繼續心不在焉地望着天空, 臉色越發凝重。
天空中的陰雲越聚越多, 黑壓壓一片, 給人一種整個天空隨時都會壓下來的壓迫感。
注意到孔雀先生一直心心念念着烏金,再加上天色突然大變, 唐笙開始隱約地意識到了什麼。於是伸手去掰孫信哲的手指。
“哲哲,我會給你解釋。先放開他。”
孫信哲盯着唐笙的臉微愣片刻,最終還是悻悻地鬆開了手。
天色又暗了幾分,風力越來越強,書桌上鎮紙沒有壓住的幾張宣紙被風吹到了半空中, 在書房上空盤旋飛舞。
“把這些符紙貼到窗縫上!”
孔雀先生從書架上拿出一疊符紙塞到唐笙手中, 然後極速掠到窗口, 將打開的窗戶關上, 貼上符紙。
唐笙沒有遲疑, 學着他的樣子將手中的符紙貼到窗縫上。很快,書房所有的出入口都被符紙封住了。
孔雀先生環顧整個書房, 然後長舒一口氣,癱坐在了椅子上,臉上冷汗涔涔。
“發生了什麼事?天爲什麼突然黑了?”
唐笙的話還沒說完,整個書房猶如地震般劇烈地震顫了起來,書架上的陳設紛紛被震落到地上,耳邊噼裡啪啦的聲音此起彼伏。那些易碎的瓷器也未能倖免,一時間碎瓷片四濺。
“它們來了……”
孔雀先生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唐笙的手,唐笙感覺他的手心已被冷汗浸溼,冰涼的手指竟微微有些顫抖。
透過雕花的窗櫺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無數張牙舞爪的黑影,窗戶在那些黑影的衝撞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符紙上的硃砂符文流瀉出一陣陣金光努力抵抗着窗外那些黑影的衝擊。窗外那些黑影的攻擊前赴後繼,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唐笙開始爲那些脆弱的符紙捏着一把汗。陸家的符紙應該是通過了術法部法器質量監督局行業標準的,但任何法器都有它的使用極限。一旦那些符紙到達極限,那些黑影一擁而入,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唐笙憂心忡忡地望了望一臉虛弱的孔雀先生,烏金說過這傢伙的體質特別容易招鬼。
“嘎啦嘎啦——”
門窗那邊持續遭受着衝擊,可憐明顯已經處於崩壞的邊緣,符紙金光大盛,正在做着最後的垂死掙扎。
孔雀先生的手越抓越緊,唐笙感覺自己可憐的手指都要被捏斷了,但看到孔雀先生那緊張的表情,終於還是忍着沒抽回手。
“呼啊——”
其中一張符紙忽然毫無徵兆地自燃起來,隨着那張符紙化爲灰燼,其中一扇窗戶突然打開,鬼氣森森的風裹挾着無數的黑影瘋狂地涌了進來,目標直指孔雀先生。
正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一道金光閃電般射入書房,擋在了孔雀先生的前面。
“烏金!”
孔雀先生眼前一亮,臉上緩緩綻開一抹安心的微笑,然後軟軟地趴倒在了書桌上。
擋在孔雀先生身前的小金龍在金光中化爲威風凜凜的成年巨龍,那些瘋狂涌入的黑影猶如陽光照射下的影子,迅速消散。巨大的金龍從窗口飛出書房,繞着陸家的上空盤旋飛行,很快聚集在陸家上空的黑雲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雲收霧散,正午時分溫暖的陽光溫柔地灑了下來,書房前的修竹在風中沙沙地響着,世界安靜又美好。如果不是書房內滿地狼藉,外加孔雀先生還軟趴趴地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唐笙真要以爲剛剛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巨龍飛入書房,化爲人形。然後,金髮帥哥小心翼翼地將軟趴趴的孔雀先生抱到書房的榻上。
“主人果然使用了血封嗎?”金髮帥哥抓起孔雀先生的左手,解開唐笙難看到極點的包紮,望着那猙獰的傷口皺起眉頭。
血封對四大家的孩子來說不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連唐笙都曾經被孫信哲咬破過手指用來對付睡魔。烏金提到血封時的表情冷峻凝重,跟平時的樣子大相徑庭。
“四大家中所有人都可以使用血封。唯獨主人不可以。”注意到唐笙驚訝的表情,烏金開始解釋,“一旦見了血,我布在他身上的防護就破了。主人的血雖然能驅鬼,但招鬼的力量更大。如果不是到了最後關頭,他絕對不會使用如此兇險的方法。”
烏金拍了拍唐笙的肩膀,露出安慰人的笑容:“幸好你們先前一直留在焚魂爐內,不然我真的沒有把握及時趕到。”
“老二!老二!我家可憐的老二啊——”
隨着幾聲大吼,陸家爺爺風風火火地衝入了書房,一把抓住了孔雀先生那隻血肉模糊的左手。
“這個傻孩子,他該不會以爲血封要用盡身上所有的血吧?割得那麼狠。得流掉多少血啊……”陸家爺爺抓着孔雀先生的手,眼神心疼萬分。
之後一陣手忙腳亂,等孔雀先生的傷口被處理好,搬回到自己房間時已經將近三點。
唐笙難得的沒什麼胃口,胡亂吃了點東西就跑去看孔雀先生。路過涼亭的時候發現那個玄衣女子竟還在那裡擺着棋譜,彷彿府裡的人仰馬翻,手忙腳亂完全與她無關。
唐笙忍不住走了過去。
“伯母好。”唐笙乖巧地打着招呼。
玄衣女子淡淡地掃了唐笙一眼,點點頭,繼續研究棋局。
唐笙站在她的側面,從這個角度望去,眼前的女子長着一雙跟孔雀先生非常相似的眼睛,雖然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依然不掩絕代的風華。可以想見,她年輕時一定是位絕世的美人。
“你不過去看看他嗎?”
見玄衣女子不打算再理睬自己,唐笙只得硬着頭皮開口。
玄衣女子捏着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轉過頭來詫異地望着唐笙,朱脣輕啓。
“我爲什麼要過去看他?”
語氣冰冷而平靜,彷彿所說的那個“他”根本就是一個跟她毫無關係的人。
“可是,他是你的兒子。”
唐笙如遭重擊,呆呆地愣在當場,良久才如此冒出了一句。
“那又怎樣?”
玄衣女子看也不看唐笙一眼,平靜地將潔白的圍棋子叩在了榧木棋盤上,接着旁若無人地對着棋盤露出皺眉沉思的表情。
唐笙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四周的空氣也跟着冷了起來。第一次遇到如此涼薄的女子。那種冰冷的感覺直接從心底透出來,彷彿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曾存在過能夠令她動容的東西。
唐笙還想說話,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蹭了蹭自己的脖子。低頭一看,發現是小金龍狀態的烏金。小金龍一甩尾巴示意唐笙跟上,知道小金龍一定明白內情,唐笙連忙趕了上去。
走到沒人的地方,小金龍化爲人形。
“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會有這樣的母親嗎?”
唐笙替可憐的孔雀先生憤憤不平。
“不要怪她,她其實也是個可憐人。”烏金說完這句話後長長地嘆了口氣,“菜菜出事後她大病了一場,之後就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幾次試圖自殺。陸家宗主不得以只得對她施了遺忘咒,令她忘記了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女兒這個事實。這也是爲什麼四大家很少有人提到菜菜的存在。從那以後,她對所有人都是冷冰冰的。”
……如果忘記的是刻骨銘心的愛,那麼那個人這一輩子都將無法再愛上任何人。對於孩子來說,父母有時候就是整個世界。再沒有比整個世界在剎那間崩塌更可怕的事情了。……
唐笙的腦海中浮現出小強事件結束時孔雀先生曾經說過的話。難怪那個時候他的眼神如此痛苦,原來他說的其實就是他自己。
失去了最愛的妹妹,然後連媽媽也因爲自己的關係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唐笙不再懷疑孔雀先生小時候曾經得過自閉症這個事實。忽然對他所說的那位將他從黑暗中帶出來的人妖聯合會的叔叔非常好奇。
將一個自閉的孩子改造成唐笙小時候遇到他時那樣可怕的樣子,那該是一項多麼艱鉅而浩大的工程……
唐笙回到孔雀先生房間的時候,那傢伙依然沒有醒來,偏西的斜陽剛好將一束光芒打在他的臉上,那張沉睡中的臉泛着淡淡的光暈,平靜又柔和,看不出絲毫的陰影。
如果不知道他的過去,唐笙大概永遠都只會以爲他是個沒心沒肺,以欺負人爲樂,被寵壞了的少爺。
那傢伙嘴脣邊沾了一點藥汁,唐笙俯下身去,用手指小心地替他擦去。湊得太近,幾縷髮絲垂到他的臉上。
不知道是不是那幾縷髮絲的作用,一直沉睡着的某隻睫毛顫動起來,接着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唐笙來不及後退。
於是,兩人尷尬地四目相對。
如果有人現在進來,大概百分百會以爲唐笙想要偷襲,剛好被孔雀先生抓了個現行……
估計孔雀先生也是這麼認爲。
“你繼續。”
孔雀先生用慵懶又誘惑的語氣說出這三個字,說完又閉上了眼睛,一副任君採擷的架勢。
唐笙在一瞬間漲紅了臉,撒開雙腿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