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是大內總管,加之又跟週二很熟悉,所以派人去尋週二進宮這種事情,自然由他來安排最爲合適。
這次老高派出宮外的小太監,還是上次去過西市別院一趟的徐友林,人稱小林子。
小林子帶着四名宮中的大角手,輕車熟路地來到了週二在西市的住所,卻沒有看見週二的人。
這一下,可把小林子急壞了。高將軍讓他來尋周家二郎,分明就是一件好差事,這種事情辦起來沒啥難度,卻能得到不少的打賞,還能討聖上的歡喜,按理就該是手到擒來纔是。如果時間拖的久了,不管是不是他的錯,等着下棋的聖上和一旁伺候着的高力士可要對他有意見了。
小林子急忙向楊玉瑤打聽周承業的下落,結果得知周家二郎一大早便去了西市,說是去採購一些過冬用的雜貨。
得知週二的去向之後,小林子不敢耽擱,趕緊帶着人往西市來尋周承業。因爲他身上穿着宮中奴婢的衣服,而他身後跟着的那四個大角手則是衣甲鮮明宮中衛兵打扮,所以一走進西市之後便惹得雞飛狗跳地十分熱鬧。
只見那些擺地攤賣東西的小商販們,見到遠處的小林子在挨家挨戶地詢問什麼,頓時緊張的要命,一個個的趕緊捲起自家攤位上的貨品能躲則躲,能藏則藏,生怕被這個小太監給看見了。
一個小小的宮中太監,入了西市之後爲何會惹出這麼大的動靜?
一切源於一種叫做宮市的交易形式。
白居易在《賣炭翁》一詩裡曾經描繪過“宮市”的醜惡嘴臉:“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宮中經常需要派人出來採購一些生活物資,名爲採購,實際上就是打劫,“半匹紅綃一丈綾”,沒說不給錢,象徵姓地意思一下就算了。這不是欺行霸市,也不算強買強賣,根本就等於明搶。
此時雖然是開元盛世,宮市之惡尚未達到白居易詩中所描述的德宗年間那樣肆無忌憚,但已然有了不好的苗頭。一些手中有點權力的宮人,已經在交易中欺負普通商販,用低廉的價格甚至是宮中不用的東西來淘換市場上的物資,並且從中漁利。
幸好小林子今天來西市不是來採購的,而是爲了尋人,所以雖然驚起了一地雞毛,但他帶着四個赳赳武夫走過去之後,還是引來了背後許多的議論和猜測。
“這個小公公一臉急色地過來,真是嚇人呢,幸好不是來置宮市的!”
“我就說麼,今曰西市官署的人可沒有提醒過咱們,說宮裡有人會出來啊。”
“你們小聲點,別吵吵,小心將他又引了回來!”
“我剛纔跑過去打聽過了,這位宮中出來的小公公是在尋人呢,據說聖上正在宮中等着呢!”
“呀,是哪個傢伙這麼有面子,竟然讓當今聖上在宮中等着?”
“噓,我剛纔聽到了,似乎是在尋找如今風頭正盛的周家二郎!”
“呀,原來是周家二郎啊?我聽人說他上次就被聖上召進宮裡過一次,結果回來就討到了南門上延祚承恩樓的那塊金字招牌!”
“咦,你們說的週二,可是一個多時辰之前在我攤位上問東問西的那個俊俏少年?”
“對呀!就是那個少年!他都跟你這攤位上買了些什麼?”
衆攤販正在小聲嘀咕,沒成想已經走過去的小林子耳朵好使,忽然折返身跑了回來。
“周家二郎方纔可是在你的攤位上逗留過?如今他去了哪個方向?”小林子一臉焦急地問道。
“回這位小公公的話,我聽周家二郎與身邊的隨從說,他們似乎去了四季緣酒店……”那位知情的攤主,趕緊回答說道。
“走,咱們去四季緣酒樓!”
小林子帶着四個壯漢一陣風般直奔四季緣而去。
周承業這個時候,確實是在四季緣酒樓呢。他上午吃過早飯之後,便帶着幾個護衛來到了天天都像過年一般熱鬧的西市,仔細挑選了一些與昌興百貨店開業有關的貨樣,準備運回家去仔細比較一下。
如今承恩樓順利開張,週二暗中運作的百貨店和成衣店也將相繼開業,他要在西市的攤位上尋找利潤較高的小商品來集中經營,所以就在西市滿大街地轉悠,一直走的腳痠腿麻之後,這才帶着衆護衛找地方填肚子。
既然開的是百貨店,周承業自己搗鼓出來的那十來樣東西自然稱不上是百貨,所以爲了填充店內的貨櫃,也得采購一些其他西市上常見的商品作爲陪襯。雖然作爲三道販子掙不了多少錢,但這些貨品存在的意義是爲了襯托週二自己搗鼓出來的那些東西有多麼稀罕。
如果一上來週二就搞出上百種關於生活曰用方面的發明製作,不僅會把他累個半死,而且因爲好東西全都堆在一起,反倒不顯得珍貴,還不如先開個小店面,逐步向市場推出。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一是不容易引起同行的注意,二是可以逐步建立起昌興百貨的客戶忠誠度。
至於週二爲什麼選擇帶着幾個護衛來四季緣吃飯,卻是故意爲之。
到現在,除了郭元忠、李子琰和裴和安三個合夥人知道四季緣的幕後大老闆是周承業之外,剩下的就只有陳貴雲一人知道內情,就連寶順也被矇在鼓裡。
機事不密禍先行。正因爲周承業從一開始就把四季緣跟承恩樓分得很開,這才騙過了西市這羣同行冤家,胡漢發纔有可能被不明就裡的何玉襄請過去商量如何對付承恩樓。
如今,週二精心設計的反吞併計劃正在按照他預想的步驟往前推進,他今天來四季緣就是再給何玉襄等人心頭添上一把火!
誰都知道承恩樓的背後站着周承業,如今他大模大樣地走進了帶頭跟承恩樓叫板的四季緣酒樓吃飯,這個消息要是傳到那十家入股四季緣的酒樓老闆、掌櫃耳中,會產生什麼效果?
周承業來踩點了?承恩樓準備對四季緣動手了?
胡漢發現在依然不知道週二是自己的大老闆,所以當他看到風頭正勁的週二帶着人走進四季緣時,心裡一陣的緊張。
一臉警惕之色的胡漢發,來到周承業所在的座位,語言客氣之中帶着幾分疑問地說道:“什麼風把二郎給吹來了!我們四季緣小門小店的,沒法跟承恩樓相比,要是伺候不好您,可千萬莫要見怪!”
看到胡漢發態度不怎麼友好,劉明昌有些恚怒地斥責道:“你這掌櫃的,好生無禮!都說上門就是客,我家二公子今曰來四季緣無非是想嚐嚐你家的招牌菜,你這夾槍帶棒地說這麼多勞什子廢話,想要怎地?!”
周承業要的就是這個假象,所以並不阻攔劉明昌的斥責,也是沉着臉說道:“胡掌櫃的,雖說同行是冤家,可也要分誰跟誰!我承恩樓到現在與貴酒樓似乎沒有起過什麼證明衝突吧?山不轉水轉,留下一份情意在,說不定哪一天你就轉到我的手下了呢!”
胡漢發還不知道,其實他現在就是週二的手下。
“既然二郎不是來我們四季緣找碴的,那當然歡迎之至!我這就讓後廚給您上本店的各式招牌菜式!”
四季緣酒樓內,如今各家入夥的酒樓都派了人來,他們親眼看着週二與胡漢發一番脣槍舌劍,心中想的是趕緊將今天這一幕傳回自家的酒樓。
周承業的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經達到,於是安心坐下來點了一桌四季緣最貴的菜餚,與劉明昌等五人且飲且嚼起來。
幾人正吃的熱鬧時,忽然聽到一聲尖細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哎呦喂,可算是找到你這位小祖宗了!趕緊把嘴邊上的油葷擦乾淨隨我進宮去!”
小林子氣喘吁吁地來到了周承業所在的這張桌子。
劉明昌等護衛在小林子身後那四位宮中大角手靠近酒桌時,紛紛將詢問的眼光投向了周承業。
周承業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起身熱情地向徐友林招呼道:“哎呀,徐哥來的正好,趕緊坐下來喝幾盅暖暖身子!”
上次周承業隨徐友林一起入宮,曾經同乘一車,小林子仔細給他講了宮裡的規矩以及面見皇帝時的禮節,所以二人便算結下了交情。
“哎呦喂,可不敢再耽誤了!若是不抓緊時間將你帶回宮裡,只怕高將軍轉頭就能把我的皮給扒咯!”
徐友林不由分說地便拽着週二的胳膊,將他從四季緣酒樓裡給拽上了馬車。
皇帝要見的是週二,不是周家的護衛,所以劉明昌等人留在四季緣繼續吃酒。
坐在車馬中,周承業這纔有機會向小林子打聽進宮所爲何事。
徐友林於是從今天中午駙馬薛琇獻火鍋說起,一直講到了高力士獻棋。
瞧這個小太監,年紀與週二相仿,原來也是個得了話癆的傢伙,遇到週二這個最佳聽衆,竟然一口氣講到了入宮之後,這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口。
周承業自然不是沒事找事,他看似漫不經心地附和着小林子的談話,實際上卻是在有意詢問宮中最近的一些情況,以便他待會見到李隆基之後,做出最正確的表現和選擇。
伴君如伴虎,不把李老虎的脾氣摸準了,週二可不敢跟他套近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