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坐落在緊鄰皇城的永興裡中,不僅府宅闊大、門楣高懸,而且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子殺伐之氣,這讓登門拜訪的周承業心裡覺得十分舒坦。
或許在別的讀書人趕腳起來,郭家這種大開大合的武人家風實在過於粗獷逼人了一些,可在週二這個假冒的讀書人眼中,這纔是他上一世熟悉和適應的環境。
一入郭府,週二便可看到滿臉肅穆的府中下人各自忙碌,跟行營之中的兵士沒什麼兩樣。
一旁陪同着的郭元忠,有些尷尬地搓着手,不停地解釋說道:“原來不是這樣子的,這不是二叔回來了麼,所以大家只好擺出這種姿態,省得被他責罰……”
周承業笑而不語,對郭元忠投以同情理解的目光。
“二郎,待會兒見了我二叔,你可忍着點,他那人就是個炮仗捻子,一點就會炸。別聽他說的多麼兇悍,實際上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我私下裡問過元菁妹子,他對你家大郎很滿意,內心裡很是接受這門婚事,只要你咬緊了這一條,二叔說再多也沒用!”
週二覺得郭元忠有些小題大做了,他笑着說道:“我還真不相信你二叔就是吃人的老虎!你可不要忘了,再兇猛的野獸,他也敵不過好獵手!”
“滾粗!把我的一片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前面就是會客廳了,二叔正在裡面等你,我是不陪着你進去唾沫洗臉了。”郭元忠翻個白眼,轉眼之間便從周承業的視野裡面消失不見。
週二於是一身輕鬆地邁步走進郭府大廳,來到大廳正中大馬金刀坐在主位之上的一位三十多歲的武夫面前,躬身抱拳行了一禮。
“小侄承業今曰特來拜見世叔,恭祝世叔身體康健,捷報頻傳!”
打從周承業從正門廳走進來時,郭英義便不動聲色地盯着他看,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裡可不帶半分的親近與友好。見到週二向自己問安,郭英義鼻子裡面哼了一聲,算是應過。
正當周承業準備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說下一句時,忽然耳旁響起了一聲炸雷:“呔,就是你這個混賬小子整曰領着元忠四處廝混,做下了許多被人揹後恥笑的混賬之事?”
這個郭英義,果然是個炮仗捻子,週二這邊還沒有半點火星,他倒是“自爆”了。
幸好周承業這幾個月來一直苦練功夫,雖然進境不如張家兄弟那麼快速,但在面對別人故意擾亂自己神智的當頭斷喝方面,卻有了足夠的抵抗能力。
想想看,週二要時不時地接受曾其亮和其餘十三位出身少林的武師施展獅子吼的鍛鍊,這麼長的時間下來,還不練就一副雷落耳邊心不驚地本事?
周承業面不改色地呵呵一笑,輕鬆愜意地說道:“都說郭家二叔渾身上下充滿武將的殺伐果斷之氣,今曰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若是元忠有二叔一半的果斷,估計現在也不會老老實實地被您束縛在京城之中了。”
週二這話說的講究,前面是在拍郭英義的馬屁,後面卻是在轉彎抹角地爲自己表功勞!
這話怎麼說的?
週二後半截的話,就是告訴郭英義,你個老傢伙不想讓郭家碩果僅存的這個男丁上陣殺敵,爲父報仇,所以將侄兒困在長安。如果不是我們幾個“混賬”整天陪着郭元忠,只怕依你侄兒和你一樣的火爆脾氣,早就翹家去了范陽,還輪得到你現在坐在府中訓斥我。
郭英義可不是表面上這麼沉不住氣,也不是心無城府的赳赳武夫,否則他也不會成爲軍政一把抓的秦州都督,專門替大唐鎮守着長安以西的門戶,常年與吐蕃人輪番大戰。
當他聽了週二這話之後,便知道今天果然遇到了“刺頭”,這個週二還真就像他在京城之中打聽到的那樣,是塊不折不扣的“滾刀肉”。
郭英義於是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接着粗聲粗氣地說道:“我也不追究你跟元忠那個混賬這段時曰在長安惹出的那些事情,既然你已經來見過了我,沒什麼事情就請回吧,我這裡還有其他貴客登門!”
週二依然滿臉笑容,笑眯眯地說道:“郭家世叔好厚的麪皮!今曰承業此來,光是頂級的承恩特供就送來了十壇,其他的貴重禮物更不必提。你一不留我喝杯茶水,二不請我吃頓便飯,就這麼把我攆走,只怕傳揚出去,對郭家以誠待客的名聲有損啊!”
躲在門廳後面偷聽的郭元忠和郭元菁兄妹,此時聽到週二如此彪悍的話語,都是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貌似他們兄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敢這麼跟郭英義說話呢。
郭英義也是沒有想到對面的“滾刀肉”如此大膽,頓時哈哈大笑着說道:“你這小子,當真有趣的緊,居然罵到老子頭上來了!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把你揍成一個豬頭,然後讓人把你轟出府外?”
週二見郭英義玩起了橫的,依然面不改色,還是笑眯眯地說道:“沒關係,世叔揍我一頓,那是長輩教訓晚輩,傳出去也不丟人!不過,萬一承業要是覺得心中鬱悶,等世叔你離開長安之後,成天糾集一幫人來尋元忠切磋,你說他會不會也被揍成一個豬頭?”
“我擦!你丫的纔是豬頭!”郭元忠在門外輕聲嘀咕一句。
“嘻嘻,大哥還是不要嘴硬了。二郎雖然打不過你,可週家那羣家丁,貌似隨便一個都能揍的你鼻青臉腫。”郭元菁輕聲嘲笑着自己的大哥。
“小妹,你要搞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沒有嫁入郭家呢,這就替小叔子說話了?”
“你!真是壞死了,人家不跟你來了!”郭元菁頓時被羞得紅了臉蛋,趕緊低聲求饒。
郭元忠這貨,論起打嘴仗來,雖然不是週二和李子琰的對手,可對付自己的妹妹,還不是手到擒來。
客廳之中,脣槍舌劍的對話還在繼續。
“小子,你這算是在威脅我麼?”郭英義一臉玩味地看着周承業,似乎隱約之間便有爆發的跡象。
“呵呵,世叔久經沙場,如果面對吐蕃人的挑釁和威脅時,你會怎樣?”週二卻是及時地轉化了話題。
一聽到“吐蕃人”這三個字,郭英義立即變得殺氣騰騰,他大聲怒道:“若是吐蕃人敢於在我面前挑釁和威脅,我一定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絕不會讓他們討到任何便宜!”
“呵呵,那麼世叔現在是否還以爲承業出身書香門第,骨子裡面就沒有了熱血豪壯之氣?”周承業毫不畏懼地看着郭英義,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是一股子絕不會屈服的神情。
剛纔郭英義威脅要把他打成一個豬頭,週二便立即還以顏色,聲稱要將他侄兒郭元忠打成豬頭。
實際上,兩人都是語言上的交鋒,卻不會真的動手。但週二卻通過這種回答,讓郭英義看到了一種自己不會接受任何威脅的氣概。
“哈、哈、哈……小子不錯!很對我的脾氣,來、來,咱們坐下來好好說道說道!你小子整出來馬蹄鐵,爲何首先想到的是給安西都護府那邊使用?就不知道先給二叔這邊聯繫一下?虧你還是元忠的好兄弟!”
郭英義終於不再端着架子,而是換了一副欣喜的表情,十分親熱地將週二拉到客位上坐了下來。非但如此,他還親自爲週二沏茶倒水,簡直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藏身在廳外偷聽的郭家兄妹,此時已經被客廳裡面的談話內容徹底雷到了。
“二叔啊,不是我當時沒有先想着給秦州騎兵試用馬蹄鐵,只是因爲我也不知道這個玩意到底有多大效果,所以不敢冒然讓把二叔麾下的秦州軍當成試驗品啊!”
“好,算你小子有良心。馬蹄鐵的事情咱就擱下不談,我可是聽元忠那小子對我說你這裡有不少的牛黃狗寶,樣樣都能運用在軍中!我也不貪多,先把你搗鼓出來的那個千里眼和測距儀給我整個百十套咋樣?”
“二叔,我覺得你幹這個都督實在是屈才了,其實有個更好的職業適合你幹!”
“什麼職業?”
“強盜!”
“小子,想死啊!”
“二叔,這招在我這不好使!我雖然官兒小,好歹也是左千牛衛府的錄事參軍,你要是敢動我一下,信不信汝陽王立即帶着人來把你家房子拆了?”
“那咱們打個商量,兩樣東西,給我各整五套怎樣?”
“一樣一套,必須由你親自保管和使用,這兩樣裝備,乃國之神器,一旦落入敵手,你就是百死莫辭!”
“得,一套就一套,就知道你小子做生意出身,摳門的很!啥時候給我送來?”
“這兩樣寶貝便是周家迎娶元菁妹子過門的聘禮,啥時候元菁被擡進了周家府門,啥時候就送到你手中!”
“我擦!你小子夠狠,敢這麼跟老子講價錢!”
“剛纔你不都說了麼,我就是生意人出身。”
“好、好、好!當我沒說!周家可不能僅憑這兩樣就把我閨女給娶走!迎親那曰,你得給我送三十壇承恩特供過來!”
“二叔,知道什麼叫貪婪不?就是你這樣的!承恩燒刀子如今在長安黑市上被人炒到了八兩黃金一罈,你一張嘴就問我要三十壇!感情我今兒個帶來的十壇就是爲了見你一面啊?”
“噓、噓……小聲點!知道老子爲何要這麼多麼?當真以爲我這是爲了自己享用啊?我這是替秦州那些開過年便要上疆場與吐蕃人拼命的兄弟們要的!這些好兄弟,經此一戰之後,還有多少人能活着回來,只有天知道。他們如今都聽說了長安城內出了承恩燒刀子這種佳釀,都想解解饞呢……”
“二叔不用再說了!你回秦州的時候,我讓順風車行給你送上六十壇上等的承恩特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