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話音嚇了一跳,轉頭一瞧,這纔看到炕塌上還平躺着一尊‘木乃伊’,而‘木乃伊’本尊正眯縫着眼睛瞅着他。
唐寅現在不能動,看不清楚自己的模樣,若是面前有鏡子,他也得被自己嚇一跳。他渾身上下都是繃帶,即便是臉,也纏得滿滿的,只留出眼睛、鼻孔和嘴巴,若不是眼睛睜開,和死人無異。
“你……你還沒有死?”中年漢子掐住韓戰的手下意識地鬆開,人也又驚又怕地倒退兩步。
唐寅嘴角抽動一下,淡然說道:“我還頑強地活着。”
“你……”
“雖然你是村長,但草菅人命,你也吃不了兜着走。”唐寅語氣平淡地說道。
中年漢子總算是從驚訝中平靜下來。當初韓戰從江裡救出唐寅的時候,有去村子裡求救,但根本沒人理他,一是村子裡的人都把他們娘倆當成掃把星,不願意過多接觸,二是唐寅的傷勢太重,沒有救活的可能。
在村中居民的漠視下,韓戰不忍丟下他棄之不理,只好把昏迷的唐寅又揹回自己家,他知道自己的孃親懂些醫術,至於能不能救得活他,也就聽天由命了,幸運的是,他最終還是活了過來。
“你是什麼人?敢教訓起我來了?我是本村的村長,我們依白村的事,外人管不着!”中年漢子手捂着額頭上的傷口,沒好氣地叫道。
“本來我是管不着,但我的命是他們娘倆救的,他們的死活,就和我有關係了。”唐寅不急不慢地說道。
“小子,你先管好你自己的命吧!”中年漢子冷笑着說道。
唐寅發出一聲嗤笑,眼睛一閉,不再看他,語氣陰冷地說道:“不要再來找他娘倆的麻煩,現在,你可以滾了,趁我沒有發火之前。”
中年漢子在村裡橫行霸道慣了,誰見了他都客氣三分,哪有人敢這麼對他說話,而且還是一個躺在牀上不能動、奄奄一息的病夫。
他火往上撞,想也沒想,伸手去抓唐寅的頭髮,用力一拉,叫道:“小子,你要找死嗎……”他本是想抓唐寅的頭髮,結果卻抓到了他頭頂的繃帶,這用力一拉,剛好把他頭部的繃帶拉開,露出他的容貌。
隨着繃帶拉開,唐寅覺得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疼痛,而拉開他繃帶的中年漢子則象見鬼似的怪叫出聲,眼睛瞪的又大又圓,忍不住連連後退。
唐寅暗暗皺眉,只看中年漢子的反應,他就已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嚇人到了極點,想必自己臉上的劃傷也不輕。
他猜測的沒錯,在他墜崖撞擊山石的時候,臉上有數處磨傷,而且非常嚴重,尤其是左側的面頰,幾乎被磨掉了一層皮肉,連白森森的顴骨都隱約而見,隨着繃帶被扯開,正癒合的傷口又撕裂,鮮血流出,使他半張臉都變成黑紅色,其狀和厲鬼沒什麼兩樣。
韓凝、韓戰爲他上藥的時候都見過他的模樣,自然不會感到意外,但中年漢子可是首次看到他的臉,嚇的不清,冷汗都滲了出來。
他一直退到房門口,見唐寅兩隻眼睛仍死死盯着自己,咕嚕,他吞了口唾沫,心慌意亂地說道:“小子,本……大爺不和你計較!還有你們兩個掃把星,我以後再找你們算帳。”說完話,轉身跑了出去。
聽着外面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唐寅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曾被自己嚇跑的人很多,但都是被他的武力嚇跑的,而被自己模樣嚇跑的,這位村長還是第一個。這讓唐寅都忍不住好奇起來,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
“戰兒,你沒事吧?”韓凝首先回過神來,先是把坐在地上的韓戰拉起,見他沒有大礙,這才放下心來,然後快步來到唐寅近前,急聲說道:“你……我幫你重新包紮。”
她並沒有被他那張猙獰又可怕的臉嚇倒,反而低下身來仔細查看他臉上的傷口。
唐寅衝着她微微一笑,問道:“有鏡子嗎?”
韓凝聞言一怔,茫然地看着他。
唐寅笑道:“我想看看自己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韓凝暗暗嘆口氣,她強顏作笑,說道:“還是等傷勢痊癒之後再看吧!”雖然他半張臉毀了,但通過另外的半張臉,她能判斷出來,他是個相貌極爲英俊的男子,如果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她很擔心他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
唐寅看透她的心思,說道:“夫人不必擔心,我可以向你保證,不管我現在變成什麼樣,都不會自暴自棄。”
韓凝還想勸他,不過唐寅深邃的眼神表露出他的堅持。她無奈地搖搖頭,猶豫半晌,還是掀開炕塌的一角,從下面取出一面銅鏡,慢慢放到唐寅的頭頂上方。
“近點!再近點!”
唐寅催促了兩聲纔算滿意,然後仔細端詳起自己的模樣。
本來在韓凝想來,他看到自己的模樣後即使不大喊大叫,也得黯然神傷,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唐寅竟然嗤嗤的笑了,好象不是在看他自己,更象是在看別人的臉,還對她樂道:“難怪那個村長看了我象見了鬼似的,我自己看了都覺得挺嚇人的。顴骨這裡的傷口很深,還好,沒有傷到眼睛,萬幸萬幸……”
見到唐寅這般反應,韓凝、韓戰娘倆的下巴險些掉下來,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受刺激過度,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好一會,唐寅的目光才從銅鏡上收回來,對娘倆悠然一笑,說道:“別擔心,我的精神很正常,男人活着,並不是靠臉吃飯的,相貌是變美還是變醜,無關緊要。”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韓凝還是覺得唐寅表現得太灑脫了,灑脫到不象正常的人。
唐寅一向都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直勾勾地端詳着韓凝,看着她端莊又精緻的五官,目光慢慢變的幽深,凝聲問道:“村長不是第一次這麼對你吧?”
韓凝垂下頭,沒有說話。
韓戰氣呼呼道:“老東西好幾次都想佔我孃的便宜,不過我會保護孃的,這個村子裡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都欺負娘……”
“戰兒,不要說了。”
“爲什麼不說?等以後,我一定爲娘出這口惡氣。”
唐寅笑了,點頭說道:“恩!這象是男子漢該說的話。”頓了一下,他疑問道:“你的願望是讓這村子裡的人統統消失?”
韓戰沒明白他這麼問的意圖,握緊拳頭,咬着牙說道:“如果他們都搬走,就沒人再來找我孃的麻煩了。”
“三日之後,如你所願。”
唐寅說完這句話,疲憊的閉上眼睛,又幽幽進入沉睡。
三日之後,如你所願!?這是什麼意思?韓凝和韓戰不解地面面相覷。
他身體恢復的速度,令人咋舌,翌日,他的手腳就已能動了,當韓凝爲他檢查傷口的時候,驚奇的發現他雙臂和雙腿的斷骨竟已完全癒合,象是從未斷裂過似的,對這種現象,韓凝除了不可思議還是不可思議。
第二天,唐寅在韓戰的攙扶下已能緩緩地下塌走動,他的身體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痊癒着,而他的精神卻越來越萎靡。只有唐寅自己清楚,他身體的恢復是以消耗體內大量的靈氣做代價的。
唐寅無法耗費幾個月的時間等傷口自然痊癒,就算耗盡全部的靈氣,他也得趕在最短的時間裡回到良州,找到天眼和地網的兄弟。
由韓戰攙扶着走動,唐寅對韓氏娘倆所住的地方有了大致的瞭解,這裡位於村子的最東頭,附近沒有鄰居,孤零零的小院子,裡面三間小茅屋,冷清又偏僻,即便有村民從此路過,也多是投來鄙夷的目光,跟有甚者會衝着院子吐水口,連呼晦氣。
難以想象,在這樣的環境裡韓凝和韓戰是怎麼生存下來的,日子又是怎麼過的。唐寅的心裡對他娘倆充滿了同情。
第三天,唐寅已不需要攙扶,自己便可以行走,只是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慘白。
這時候的他,更象是一隻餓的兩眼發藍的惡狼。
大量靈氣的流失,使他體內空虛到了極點,好象連他的靈魂都被抽離了身體,這種難受的滋味,比肚腹的飢餓還要難受十倍百倍,更好象是癮君子的毒癮突然發作,體內、體外,沒有一塊骨骼、沒有一寸肌肉是舒服的,他的情緒也越來越煩躁,要命的是,身爲內宗的暗系修靈者,他又無法通過正常的打坐修煉來補充自己的靈氣。
可能連唐寅自己都未發覺,當韓凝、韓戰在他面前走動的時候,他的口水都快流淌出來,一閃而逝的綠光在他眼中時隱時現。
如果韓氏娘倆不是他的救命恩人,這時候的唐寅肯定早忍不住要撲上前去,將二人吃個乾淨了。
對他那種裸、火辣辣、毫不掩飾的目光下,年少的韓戰只會覺得怪異,而韓凝則是一陣陣的面紅心跳。
第三天晚,深夜。
唐寅已無法控制身體的本能需求,趁着韓氏母子熟睡之機,他不出聲響的悄悄走出院子,到了外面,仰天深深吸了口氣,提鼻子又嗅了嗅,然後直奔村中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