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斷腸聲遠
淺碧新嫩,花香果甜,鏡子裡的容顏嬌豔鮮妍,清新瑩潤,一如清晨陽光下枝頭新抽的綠葉上明亮潔淨的露珠。
阮梨容定定地看着梳妝鏡前的燙金帖子,上面潑墨濃重的字清楚地告訴她,建元五年八月初九還沒過去。
記憶的前一刻自己引火**,濃煙瀰漫,四處紅光,雙十花顏喪身火海之中。
重生了!自己回到十五歲那年,到沈家赴宴的前一天了。
燙金帖子上的字蒼勁雄渾,力足中鋒,氣勢恢宏,阮梨容纖麗的指尖在橫連斷勾上劃過,一筆一筆於心尖上劃下刻骨的恨。
上一世的明天,她與外出遊學十年回來的沈墨然一見鍾情,然後是爾儂我儂的甜蜜時光,半年後繼母肖氏病逝,她極力促成父親娶了沈墨然寡居的小姨馬氏,與沈墨然的表妹葉薇薇親熱和睦。
後來呢?後來她嫁給沈墨然,每日甜膩膩呆在一起連孃家都不想回,直到父親費盡心思避過馬氏使了人去報信,那個時候父親已經連說話都不能了,父親把傳家之寶白檀扇交給她,竭盡全力要告訴她家傳白檀扇的秘密,卻沒能說出來。
父親有太多的不甘不放心,可是她沒有看懂,安葬了父親後,她把阮家的檀香扇作坊交給沈墨然打理,把白檀扇帶到沈家交給沈墨然保管。
如果不是馬氏和葉薇薇等不及了,她也許一直就做着那個幸福的婦人。
阮梨容攥住燙金帖,將那張明豔的紙張攥成一團變形憔悴,那一日的她,被沈家人逼迫着要她同意沈墨然娶葉薇薇時,也是這麼樣的形神俱滅。
不分尊卑,同爲正妻。這是沈家要給葉薇薇的名份。
“你以爲你不同意就能阻止我嫁給表哥嗎?”葉薇薇得意的笑着,“我跟表哥的親事,從小就議定的,表哥娶你,不過是爲了你阮家那柄白檀扇……”
自己真傻,那些溫存綺暱,輕憐蜜愛,原來只是爲了她背後的阮家傳家之寶白檀扇。
甚至,自己煩惱不已的成親三年未能懷上孩子一事,葉薇薇說,那是沈墨然給她悄悄下了避子藥所致。
沈家的嫡長孫,當由她葉薇薇肚子裡生出來。
阮家白檀扇上的秘密被沈墨然破解了,沈家的檀香扇取代了阮家檀香扇,獨步寧國,她於沈家失去作用,於是,沈墨然娶葉薇薇一事提到檯面上。
悲憤的火舌呼啦捲來,讓人無處可躲,眼睛被薰燎得生疼,前世臨死前撕心裂肺的不甘在胸腔裡震盪。
胸口要炸開了,痛得阮梨容喘不過氣來。
“姑娘,太太差巧嫣來請姑娘。”梅花縐紗落地門簾掀起,貼身丫鬟碧翠輕輕走了進來。
清雅溫馨的閨房陰沉陰沉,似黑雲低低的壓在頭頂,阮梨容想起來了,前世這時,她傷心沈麗妍父母雙全還有兄長,自己卻親孃早逝沒有兄弟姐妹孤苦無依,接到帖子後把碧翠支走,伏在梳妝檯前痛哭不已。
“姑娘,要不要讓巧嫣回話,姑娘不過去了?”碧翠小聲問道。
阮梨容定了定神搖頭,道:“不,讓她回話,我梳洗了就過去。”
肖氏是繼室,卻不是後來者,她是阮梨容的父親阮莫儒的貼身丫鬟,據說,當年阮莫儒是要娶她作正室的,拗不過爺孃,才娶了阮梨容的母親。
因爲出身上頭的緣故,也或許性情使然,肖氏一直喊阮梨容姑娘,在她面前顫顫驚驚,沒有一般後孃刁難前頭正室兒女的作派,甚至是小心翼翼地討好着她。
阮梨容卻一直對肖氏沒有好臉色,不說喊娘,連姨娘都不喊一聲的,她認爲是阮莫儒與肖氏恩愛才害得她母親年輕輕便撒手人寰。
阮莫儒沒有其他妾室,阮府簡簡單單隻有五六處院落,肖氏當上正室後,仍居住在作妾時居住的西側院。
不過,阮莫儒一直與她一處起居的,所以這西側院,也便成了上房正院。
阮梨容往日含怨,認爲肖氏是擺姿態,如今重生了一世,心境不同,細一思想,心中便帶了負疚。
她母親在她僅五歲時便去世了,父親與肖氏恩愛,肖氏在府裡腰桿子要多硬有多硬,何用擺姿態給自己這個沒孃的孩子看?
“姑娘,你過來了。”肖氏原來斜靠在軟榻上的,擡眼看到阮梨容,急急忙忙站了起來殷勤地問候,只差沒向她行禮了。
阮梨容嗯了一聲,見肖氏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不由得心口一堵。
“姑娘,你來看看,明日要到沈家赴宴吧,衣裳定做來不及了,我讓清遠商號送了這些過來,你看看有合意的嗎?”
滿桌面的珠花首飾,鵝黃嫩粉杭綢蜀緞紮成的絹花,點翠梅花簪子,吊雀垂珠釵……琳琅滿目,精麗奇巧。
“姑娘,有沒有喜歡的?”肖氏的目光隨着阮梨容的目光移動,有些渴切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熱烈得過份,阮梨容感到不自在,被繼母這樣討好着,上一世她感到壓抑,有時也想對肖氏笑臉相對,卻總覺得那樣就對不起自己死去的母親了,又有些不忍發火,於是大多時候,是拿起東西一番抨擊,說得一無是處。
“都好漂亮,要這幾樣吧。”
“好,好。”肖氏眉開眼笑,忙不迭把阮梨容點的那幾樣東西拿出來裝進匣子裡,吩咐碧翠拿出去給清遠商號的人計價。
選好首飾也沒什麼事了,阮梨容想離開,看肖氏搓着手,依依不捨看着自己,心頭暗歎,她也有幾分明白,肖氏自己沒有兒女,把她當親生女兒,自己因着心結,連吃飯都在自己的扶疏院吃,不肯跟肖氏和父親一起吃,肖氏又沒要求她請安問候,她又明言不許肖氏去扶疏院,同一個府裡住着,肖氏要見自己一面,還得不時找藉口。
阮梨容視線看向肖氏的肚子,肖氏腰身渾圓,肚子微微鼓起。其實此時,肖氏已有喜了。
上輩子肖氏肚子越來越大,請了大夫來,第一個大夫斷出喜脈,阮莫儒和肖氏大喜之餘不敢相信,又請了其他大夫,後面來的大夫卻斷言是惡症不是喜脈,肖氏不停服藥要治惡症,從此一直臥病在牀,半年後病逝。
阮梨容死死地掐着手,葉薇薇爲了讓她死心,兜出了很多內-幕,那些大夫其實是被沈家收買了,那個時候,沈家已開始佈網。
要娶她爲媳得到白檀扇,當然不能讓肖氏生下兒女。
阮家祖訓,制扇手藝傳子不傳女,傳婿不傳媳。
誰娶了她,誰就能得到阮家絕技,得到阮家的傳家寶物白檀扇。
如果肖氏生的是女兒,她就不是阮家獨女,白檀扇歸哪一個女婿,就難說了。
若生的兒子,不肖說,她的夫郎是得不到的。
要不要救肖氏和肖氏肚裡的孩子,在她一念之間。
面色是平靜的,腦子裡卻已千迴百轉,許久後,阮梨容開口道:“你肚子大得有些不正常,請個大夫來把脈看一看。”
“好,好。”肖氏高興得伸了手想拉阮梨容,卻又不敢,來來回回伸出縮回。
阮梨容不忍再看肖氏小心翼翼的行止,目光飄向房間四處,這一留意,喉頭酸澀起來。
阮家大富之家,肖氏房中的佈置卻甚至是簡潔清淡,椅搭靠背俱是藏青深藍等穩重的顏色,料子也是普通的府綢,與阮梨容屋裡一應嫩黃粉紫等鮮亮顏色大是不同,亦且阮梨容使用的都是最好的,不說衣裳,連褥子牀面都是雲錦蜀錦等名貴布料製作的,那落地幔子更是整幅的蛟蛸絲織成的軟綢製成,輕薄如煙。
家事是肖氏在打理,一個親孃不在的孩子,能得她如此厚待,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阮梨容輕咬了下嘴脣,低聲喊道:“娘,你以後叫我梨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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