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薄羅輕衣
城外河上小舢舨還在,划槳的人卻少了兩個。
“官爺,不瞞你說,這長年累月在外,沒有婆娘陪着,寂寞啊……”一人擠了擠眉,意有所指地笑着道。
“知不知道上的哪個窯子?”聶遠臻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下去。
“聞香閣,官爺稍等,我去聞香閣找他倆回來。”一人道。
“聞香閣?”聶遠臻深眸幾不可察地一閃,問道:“停船後便去的?”
“吃了乾糧後去的。”
“不知何時能回?”
“日落時分吧,爺,你稍等,我去找。”一人熱心道,上了岸去尋人。
聶遠臻哦了一聲,跳上船板,坐下來與餘下的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你們每隔多久能拉到一位客人?”
“這個不一定,有時三五天就拉到客人,有時一整個月都沒拉到客人。”
“搭乘一次費用這麼高,乘坐得起的人都是大州郡裡的人吧?”
“是的,基本上都是京城裡的人到下面各地。”
“到安平和香檀的人不多吧?”聶遠臻狀似無意道,一面鬆着衣領。
“安平有,香檀還沒人來過,昨晚的陶小姐是第一位客人。”答話之人有微不可察的一瞬停頓。
聶遠臻似乎沒有發現,道:“怪道你們只聽過聞香閣的大名,卻不知聞香閣已關閉了。”
“啊!關閉了?”那人大張着口,這一回,那驚訝不是裝的,雙手微顫,那訝異,隱着驚怕。
“嗯,那聞香閣的鴇媽,逼良爲娼,作惡多端,半個月前被懲治了,樓裡的姐兒,良家子回了家,官賣的和自願的都去了別的窯子。”聶遠臻解了頭上髮帶攏頭髮。
他的話說完,那人手不抖了,笑道:“逼良爲娼的,其實各個青樓不少,光是自願的,尋不到多少絕色,官府也管不了那許多。”
聶遠臻點頭,那人殷勤地給聶遠臻倒水,問起香檀的風情,問聶遠臻年齡妻室等等,不再給聶遠臻問舢舨行走情況,聶遠臻也沒再提起。
上岸尋找的人連同那兩人回來得極遲,道是聞香閣關了,又去別的窯子,聶遠臻也沒追問。
舢舨到達安平時已是戌時,天上月牙隱隱,岸上蟲鳴聲聲,想着一時半刻就能見到阮梨容,聶遠臻恨不能帶上翅膀傾刻間飛到客棧裡。
那幾人不收聶遠臻的銀子,聶遠臻搖頭,硬塞了五十兩銀子過去,道了謝,讓那幾人等着他,還要坐他們的舢舨回香檀。
“確是有一位美貌姑娘來找過客官。”掌櫃的這一日忐忑不安着,見了聶遠臻,心肝緊縮,不等聶遠臻詢問,把阮梨容住店的經過說了,後面,就有些結巴了。“客官,小的也是後來才發現事有蹊蹺的……”
阮梨容昨日到來時,長途跋涉,也還是水靈靈的一個姑娘,歇了一晚,今日早上離開時,卻兩眼紅腫神色萎頓步履飄浮像雨打落花,這便罷了,沈墨然退房後,小二去收拾房間,竟從牀底下發現幾粒珍珠。
阮梨容頭上戴的那珠花珍珠散發着星星點點的粉色熒光,是特殊製作的,將夜光粉弄成溶液從穿孔裡滲到珍珠裡面,因製作極麻煩,價錢不匪。
掌櫃的給婆娘買過,知道價值不匪,昨日多看了幾眼阮梨容頭上的珠花,記得清。
住店時人好好的,離開時卻如開敗的枯花,頭上的飾物又弄壞,剛到時明明說着要等人的,卻匆匆離開了,退房時還是沈墨然一個人回來的,由不得掌櫃不想歪。
“你懷疑,那姑娘給同鄉那個人強了?”聶遠臻擱在櫃檯上的手收緊,他樣貌氣質原本便冷硬,這一瞬間更如利劍出了鞘,寒氣逼人,掌櫃的像是被拋到極地寒冰裡,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把那位同鄉的形貌說來聽聽。”
“……”
沈墨然這幾日等着阮梨容,無意識地做出風流倜儻的模樣要引誘阮梨容,如昨日從樓上下來,腰帶不繫衣裾飄飛,着實不是他一慣作風。掌櫃的講完,聶遠臻一顆心沉到無底洞。
這人,像是沈墨然,細節處卻又不是。
會不會有人扮成沈墨然模樣,加害阮梨容?
是不是繞盤崖裡那夥人?
盈盈月牙被烏雲遮蔽,沉暗的天幕上似是染了漫天血色,一個個猙獰的惡鬼魑魅從各個角落鑽了出來。阮梨容的慘白的面龐在火光血色後飄浮,忽近,又一下子飄遠。
不!不可能的,不會的,聶遠臻握起拳頭,繞盤崖裡那樣攝魂駭人的幻術,阮梨容尚能挺住,她那麼機靈敏睿,不會遭難的。
心底堅定的信念在擴散,聶遠臻逐漸將絕望壓下。
不敢置信也不願相信阮梨容遭受不幸,懷着三分希翼奢望,聶遠臻顧不得夜深,一家一家敲開安平城的車馬行,詢問這日白天,有沒有這麼一位姑娘搭乘馬車到香檀。
聶遠臻這廂急得丟魂失魄焦頭爛額找人,沈墨然租來的小院那邊,卻春光無限旎暱曖昧。
阮梨容日間喝了安神藥,睡得很熟,迷夢裡卻又與沈墨然溫存恩愛,出了一身薄汗,燒退得很快,一挨不發燒了,身上蓋的厚被子就把人捂得悶熱難受,又兼睡夢裡沈墨然喂喝了藥汁,內急了,迷迷朦朦醒了過來。
解決了三急,恍惚中看到房門是虛掩着的沒有上閂,阮梨容又羞又怒,沈墨然什麼時候摸進來的?
堂屋和另兩間房都不見人,阮梨容奔了出去,怒衝衝要問責的,待看到爐竈前沈墨然挺拔的身體坐在一隻小馬紮上,兩條腿伸不直,曲歪着,眼睛緊閉,頭一點一點時,不知咋的,一肚子火消得無影無蹤。
沈墨然給腳步聲驚醒,霎地跳起來,揭起鍋蓋,拿起勺子翻攪幾下,舀了一勺起來細細察看,還好,沒睡過頭,藥粥香軟細滑。
滿意地唔了一聲,沈墨然擱下勺子蓋上鍋蓋,抽掉竈膛裡的木柴插.進下面柴灰里弄熄。
阮梨容靜靜看着,沈墨然熄了火,伸手到一邊木盆裡洗了手,準備拿碗盛粥,猛然間看到阮梨容立在竈房門口,急得扔了碗,幾大步衝過去。
“你怎麼起來了?才捂蓋着被子要出來怎麼不加件披風,快回屋裡躺着。”
一面說着一面去攏阮梨容衣領,怕寒風灌進領口中,目光所及卻見阮梨容嘴脣有些紅腫,想着那是給自己吻的,一時又癡了。
兩人離得太近了,氣息交融,視線裡沈墨然修長乾淨的手指搭在她領口上,阮梨容忽想起前世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就是這雙手在她身體各處撩拔,火熱緾綿,把她弄得欲.仙.欲.死。
那些片段讓人身體發燙,阮梨容略呆得一呆,方擡手抹開沈墨然的手,淡淡道:“沈墨然,咱們是鄉親,還請守着禮些個。”
沈墨然尷尬失落地唔了一聲,難言的沉悶無法遮掩,在空氣裡無聲地流動。
門外刮來一陣風,柴房門嘎嘎晃動了一下。沈墨然回神,急速地一拉阮梨容,把她拉進竈房裡,推到竈臺前。
“這裡剛燒過火,暖,你先坐着,我去給你拿件披風。”
不過天井那十來步路,阮梨容啓脣,沒有駁斥,坐了下去。沈墨然走了出去,出門時還不忘把柴房門送上。
“沈墨然,你非要再一次把我逼死嗎?”捂住臉,清淚從指縫流出,阮梨容肩膀抽搐,無聲地哭了起來。
夢裡的緾綿,前世濃如蜜糖的恩愛,已經讓她夠苦了,沈墨然還在那苦上再加一把火,把她再盡情煎煮一番。
腳步聲去而復來,阮梨容飛快地擦掉眼淚,擦掉已經流出來的,卻止不住再次涌動的。
“來,披上披風先回房,我裝了粥就過去。”沈墨然溫和地遞過披風,他心中極想親手替阮梨容繫上的,極想將阮梨容眼眶裡打滾的淚珠抹掉,卻強自抑制着。
把粥端進屋裡,給阮梨容舀到碗裡,沈墨然沒有坐下一起吃,又回到竈房中。他要熬藥,還有,阮梨容今日捂被子捂出一身熱汗,雖說不能沐浴,擦擦身子還是要的,得燒熱水。
“這藥怎麼這麼苦?”阮梨容蹙眉,捏着鼻子喝了一口,不想喝了。
中午那時半暈迷着,喂她喝很容易,想不到清醒時,卻像小孩子一般。沈墨然無奈地笑了笑,哄道:“快喝吧,現在涼熱適中,熱了喝太慢更苦,涼了喝下去胃腸不舒服。”
他痰盂清水都準備好了,還有蜜糖。喝完了漱漱口,再吃一顆蜜糖,嘴巴就不苦了。
“嘴巴說誰不會。”阮梨容嘟囔,有些苦澀地想起,上輩子因一直無子,多苦的藥湯也喝過,臨死前那半年,更是每日三碗藥汁,沈墨然每每心疼得眉頭緊蹙,都是一口一口渡入她口中的,說是要同甘共苦。
這麼想着,忽想起葉薇薇講的,自己一直無子,就是沈墨然下藥所致。
這人好陰狠,一面給自己下藥讓自己無子,一面卻又情意綿綿親口嘗藥。
阮梨容端藥碗的手顫個不停,她想,把藥碗扣到沈墨然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故人的完結古言,歡迎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