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給她用了什麼藥?”木雲決怒吼着,房間裡誰都不敢說話,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給她用的藥都是你府上的,你當我害她,就不要再讓我治!”桃華氣極,她費心費力替她治病,反倒擔上這麼個罪名。
“姑娘莫要氣,這府上用的都是上好藥材,只能是方子有問題才能成這樣啊。”上次那個聲音頗有公鴨風範的人說。
“那你們預備怎麼辦?一臉還一臉?只怕你們沒那個本事。”桃華不管什麼原因,徹底不想再自找麻煩。
“姑娘莫要生氣,先看看寫憂的臉,還有治沒有。”那人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看得桃華着實火大。
“木公子,你們府上倒是這個下人說了算的嗎?還是根本不把我桃華放在眼裡?”
木雲決看了那人一眼,那人頗有些不屑,似在等木雲決做決定。
“影兒,不管是什麼原因,先治治她的臉罷,畢竟你也是脫不了干係的。”木雲決語氣近乎懇求,又有些責備。
桃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人,還是當年那個肆無忌憚,任意自由的少年嗎?
“我叫桃華,從今往後你叫我影兒,我再也不會應了。我寫了個方子,你們用也好不用也好,她的臉是好是壞與我無關。”桃華揮筆寫下一個方子就走。
木雲決卻攔住了她:“她的臉沒好,你不能走。”
“若我要走,怎樣?”桃華拽緊手中銀絲,彧哥哥,我最不願做的事就是跟你刀戈相向,你爲何苦苦相逼?
“姑娘不是說過,一臉換一臉?不如就用這個吧。”那人挑釁地看着木雲決,拿出一把匕首。
桃華停住腳步,她始終不信他會傷害自己,即便在看過了那麼多傷痛之後。
可是她分明看見他接過了那把匕首,走向自己。
空中迴盪着清脆的鈴鐺聲,分不清是誰的,卻那麼諷刺。
匕首靠近臉頰,桃華一動不動,感受到匕首傳來的冰冷。
刀尖在眼角刺下一點,被雪兒生生握住,看見滴在身上的血,桃華才猛然醒悟。
本想後退躲開這一刀,卻不想木雲決突然加了力道,桃華頭一偏,那刀堪堪劃過眼睛,頓時眼中一片血色。
“雪兒,進來!”桃華大吼一聲,雪兒化作狐狸鑽進袖子裡。
銀絲飛舞,血涌如注,木雲決呆愣着,眼睛跟着她血流滿面的臉,一刻也移不開。
直到身邊徹底安靜,桃華才停手,在雪兒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出木府。
然而身後,木雲決身上,一絲傷口也沒有。
那公鴨嗓的人僥倖躲過一命:“木公子倒是好好想想死了的這些錦衣衛和寫憂姑娘的臉該怎麼向夫人交代!”
木雲決閉上眼,眼中盡是桃華絕望的眼神,滿臉的鮮血。文-人-書-屋免費提供閱讀,看小說就上文人書屋
跌跌撞撞走出木府,桃華點穴止住眼睛的血。
“姐姐,你爲什麼不殺了他?這種男人,不值得!”雪兒替她擦去臉上的血。
桃華苦笑,依稀聽見周圍蠢蠢欲動的人羣。
“你定要我毀了這張臉還你嗎?”桃華大吼一聲,拔出了從未用過的劍。
由於眼睛看不見,所以都是雪兒在一旁提點,但是追來的人彷彿殺不完一樣,一撥接一撥。
心中本就鬱結,加上累了這半日,桃華猛地突出一口血,背上中了一劍。
倒下時依稀聽到七公子的聲音,還有許多人口中喊着:“將軍。”
醒來時周圍很安靜,想睜開眼,卻傳來一陣劇痛。
一時腦子混沌,半晌纔想明白。原來是他劃了自己的眼,那個忘了五年,記起就是傷痛的人。
他爲了那個女人,爲了那張臉毀了自己一雙目。實在是冤枉得很,明明費盡心思替她尋藥配方,到頭來卻落得這麼個下場。
“還笑得出來,看來那個人在你心裡也沒什麼分量嘛。”七公子慵懶的聲音傳來。
桃華想開口,喉嚨一陣幹癢。
有人托起了她的頭,將水杯遞到她嘴邊,溫熱的水劃過喉嚨,舒服極了。
“我以爲你不願意醒了。”七公子放下茶杯,卻仍舊讓她的頭枕在肩上。
“每次破落不堪的時候就會遇見你,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倒黴。”桃華輕咳了兩聲。
七公子皺了一下眉:“原來就有病根,現在愈發難治了。”
“你怎知我原來有病根?”
“你當我這些年習武是白練的麼?”
“連你都看出來了。”桃華苦笑。
“演技實在差了些。你只知道擔心他怎麼想,可知道那一劍差點要了你的命。”七公子帶了幾分怒氣,卻又不太敢發作。
“他是流水無情,我落花有意做了一場空。你笑我也是應該的。”桃華說了幾句就咳起來。
“你先休息,過去的事就忘了。”依稀聽見七公子起身,桃華鬆了一口氣。
“姐姐。”雪兒的淚滴在她手背上,滾燙的。
“你的手好了沒?”桃華摸索着雪兒的手,已經結疤了。
“已經好了,姐姐你的眼睛……”
“我睡了多久?”
“五天,七公子日夜守着你,脾氣壞透了,連清心都不讓進來。”雪兒好不容易止住了哽咽。
“清心?你拿那香袋給我聞聞。”桃華想起什麼,背脊有些發涼。
“姐姐,這香袋有問題嗎?”
桃華躺下去,七公子果真細心,知道她喜歡軟軟的枕頭,可以
把整個腦袋埋在裡面。
“你叫她來見我。”
“可是……”雪兒欲言又止。
“怎麼?”桃華眼睛包着紗布,看不清雪兒表情。
“不知爲什麼,七公子把姐姐受傷的怒氣全發在了清心身上,現在清心的臉,怕是不能見人的。七公子也不讓她靠近你的屋子。”
“左右我看不見,你且叫她進來。”桃華心知肚明,卻詫異七公子的絕頂聰明。
“姐姐。”清心聲音怯怯的,好一幅做賊心虛的樣子。
“你這聲姐姐我實在擔不起。”桃華拿了枕頭半靠在牀上。
“是清心迷了心竅,可是我不後悔。姐姐要打要罰,清心絕無怨言。”
“你當我是你家公子,有什麼資格打你?我只是奉勸你一句,你所失去的,上天總會以另一種方式補償給你。換作是寫憂,自然也是這個理。不要到最後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
清心半晌沒有言語,桃華知她心中怨念一時難以除去,只好揮揮手讓她下去。
這幾日七公子並不常來,可吃的用的都樣樣順心,下人們也小心翼翼,畢恭畢敬。
桃華慢慢熟悉了環境,一個人也能走到院子裡了。
本想問問七公子眼睛是否能再看見,可他卻越發忙起來,連進院子的時間都沒有。不過每天晚上倒是能聽見他的簫聲,低沉抑鬱,也不知他犯的哪門子愁。
桃華想來叨擾他這麼些日子也該告辭了,可連雪兒也找不着機會跟他說一聲,若就這樣走了,未免太失禮,於是就這樣拖了大半個月。
那日院子裡依稀聽到鳥叫聲,桃華好奇便一個人摸索了出來。因爲嫌麻煩,桃華屋裡的一個丫頭都沒留。
“雪兒,雪兒。”喚了兩聲沒有迴應,桃華便知這丫頭又跑到哪裡瘋去了。
摸索着在石桌子旁邊坐下,幾刻鐘後又不安分地隨着鳥叫聲尋了去。
那鳥原是被關在籠子裡的,高高地掛在樹枝上,樹下恰好有一口井。
桃華估計了一下高度,施展輕功飛上樹枝,雖然眼睛看不見,可身體的靈敏度還可以的。
手摸上去,原來是個籠子裝的鳥,還以爲春天就來了呢。
桃華手扶在鳥籠上,那鳥兒卻用力啄了一下她的手,一時受了驚嚇便從樹上摔了下去,心想這一下去可夠疼的。
沒想到半途跌入一個柔軟的懷抱,那人身上依稀有桃木的味道,桃華本能地推了一下,那人瞬間僵住了身體。
“你是誰?”桃華大半張臉都被白綾覆蓋住,那味道讓她不安。
半晌沒人迴應,桃華又問了一句。
“你想是誰?”七公子冰冷的聲音傳來。
“你總算有時間進我這院子了。”桃華鬆了口氣,依稀卻有些懷念剛纔的懷抱。
“你盼望我常來看你?”七公子語氣雀躍了許多。
“可不是,這麼大個院子就我一人,無聊死了。”
“我怕我來了,你便嚷着要走。”
桃華驚異於七公子的通透,她本有意說起這件事,現在卻不好開口了。
“我這眼睛還看不見,怎麼捨得離了你這神醫。”桃華打着馬虎眼。
“你的眼睛一時半會還看不見,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它。”
“有你這句話我還擔心什麼。”
“公子,霍將軍有請。”門人來報,並未避開桃華。
“怎的連驃騎將軍也認識,往後我可不能再對你無禮了。”
看着她強顏歡笑,七公子臉上冷了七八分:“我出西域的貨若是沒個靠山,怎麼應付那些關卡?這將軍受了重傷我救過他一次,如今衛青大將軍去世,想必吩咐我去採購些東西陪葬。”
“你做你的,跟我解釋什麼。”桃華本來是個玩笑,沒想到七公子正兒八經地回了她,反倒弄得她沒意思。
衛青去世,恐怕整個朝廷都要改他一改。
衛氏失去了最有力的靠山,衛皇后又不得寵,現在指着的就只有霍去病了。
可單單一個霍去病如何應付得了朝中那些覬覦太子之位的小人。
皇上對太子本就心生嫌隙,加之江充等人從中作梗,李夫人又正得寵,恐怕往後劉據的日子不好過。
桃華思量了許久才苦笑一聲,她吃的是百姓飯,操的哪門子天下心。
將來誰做皇帝都與她毫無干系,只是太子若被廢,他又該如何?
“姐姐,想什麼呢?”雪兒突然跑進來,她竟一點都沒察覺到。
“你跑哪去了?”
“聞聞香不香,我看你這些日子胃口不好,跑了好多地方,把長安城好吃的東西都買來了。”雪兒招呼人把東西擺在桌子上,遠遠就能聞到香味。
“是你自己嘴饞吧。”說不感動是假的,從小到大,誰能對自己如此,想來很多人是抵不上一個畜生的。
“怎麼今天又叫來這麼些丫頭守在門口?”雪兒嘴裡塞得滿滿的,有些口齒不清。
“你慢點,不知是誰掛了個鳥籠在這,我上去看了看,卻不想差點摔下來,虧得七公子救了我,他定是怕我再出意外,所以派人來守着。”那剛纔接住自己的人必定是七公子了。
“都怪我,不該貪玩的,要是姐姐再摔了,雪兒該怎麼辦?”雪兒吧唧着嘴,桃華不用看就知道那副委屈要哭的樣子。
“你不是不知道我最見不得人哭了,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嗎?”桃華站起來轉了個圈。
晚上依舊聽到熟悉的簫聲,桃華睡不着便起身站在窗前聽,聲音不遠,像是站在院子裡吹的。
“七公子。”桃華輕喚一聲,簫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