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爲他看不見,可一暗一明,那麼明顯。
寫憂也會時不時端茶送水,只是清心都會搶先一步換了,說:“姐姐,防人之心不可無。”
桃華猜寫憂的臉肯定又蒼白了。
“桃華姑娘,外面桃花開得好,我們出去看看吧!”紫白隔幾天也會來探望,桃華對他倒是不反感。
“雪都化了嗎?怎的過了多久,桃花都開了。”桃華站起來,往外走。
木雲決忙趕過去扶着:“四處的花都開了,等你眼睛好了就能看見了。”
桃華掙開他的手,清心忙過來攙着,這纔到了院子裡。
“今天來的人真不少。”桃華依稀聽到嘈雜的腳步聲。
“小時候我打過你,你別記恨我。現在我在這長安城裡沒認識幾個人,你也算是一個朋友。”
“顏珍,倒是少聽你說這麼多話。”其實桃華並不討厭她,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都覺得她是個率真的姑娘。
“哪能啊,你沒見她罵我的時候,一說一籮筐。”辛力憤憤地說。
“辛大哥,你要是不喜歡就躲着她不跟她說話就好了。”
“誰說我不喜歡了!”辛力是直腸子,心裡話一激就出來了。
“誰要你喜歡了,誰要你喜歡了……”聽着是辛力又捱打了。
“你這丫頭學壞了學壞了!”辛力應該是被顏珍追着打,所以聲音一起一伏的,聽得所有人大笑,除了木雲決。
“在樓蘭的時候,挺溫和一姑娘的,低眉順眼無怨無悔,整天粘着雲決,我們一說他壞話就橫眉豎眼。”宋和希不知是打趣還是諷刺,桃華心中插着一根刺,很不舒服。
“是嗎?我有那麼兇?”是個人都能看出她在敷衍,當然除了辛力。
“可不是嗎,有次也不知我說了什麼,丫的一個凳子砸過來,看吧腦袋上還有疤呢!”辛力大概真的把腦袋伸了過來,被顏珍一巴掌打了回去。
“很多事都忘了。”桃華壓着心裡的不快,儘量裝作若無其事。
“真的……都忘了嗎?”木雲決艱難開口,帶着幾分悲楚。
“對呀,不然在千樓莊我怎麼都認不出你呢?”桃華起身,再說一句她可能會哭出來。
“不用擔心,反正姑娘要在太子府待上一段時間,我跟公子會幫姑娘想起以前的事情的。”寫憂或許只是想緩和氣氛。
“姐姐跟木公子的事,寫憂姑娘知道幾件?人家山盟海誓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家牌坊跳舞呢?”清心恨恨開口。
“清心姑娘對我似乎有成見,我只不過不想桃華姑娘這麼傷2心而已。”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姐姐傷心了?就憑你家公子,上趕着我姐姐還不要呢!”
“姑娘說話太過分了!我家公子卻並沒有什麼錯,你怎可如此詆譭?”
“我詆譭的是你不是木公子。”
“寫憂。”
“清心。”兩人同時開口,默契得可笑。
“公子。”木雲決咳嗽兩聲,清心緊張過去,桃華本想離開卻不知從哪個方向走。
恰巧就碰在了木雲決身上,她分明覺得寫憂摟着木雲決腰的手肘向外用了力,她才摔倒在地。
“欺人太甚!”雪兒扶起落地的桃華,張口咬在寫憂手上。
化作狐狸形狀的雪兒豎起毛來甚是嚇人,她聽到寫憂驚呼了一聲,木雲決就抱着她出去了。
院子裡終於清淨,桃華跌坐在地上,雪兒抱着她,恨恨地瞪着清心。
“雪兒,我想去山上看看桃花。”依稀記得卻年春天,七公子帶她看的十里桃花,溫暖美麗。
“姐姐忘了嗎,公子一氣之下已經把滿山的桃樹都砍了。”清心瑟縮着開口。
對呀,怎麼忘了。去年,她還不顧一切地跑下山替他找七名芝,結果被宋一克騙到山上,差點喪命。
說起這個,她倒是欠七公子好幾條性命了。
“我累了。”
桃華歪在牀上,突然聽到窗臺上撲哧的聲音。
“雪兒,是信鴿嗎?”聲音裡很明顯地帶了幾分期許。
“姐姐日日盼着,要是哪天七公子忘了,可該怎麼辦呢?”
“少跟我皮,快念。”
“聚散無常怨誰錯,勿要一念執着。”短短一句話卻像是見了她近日的遭遇一樣。
“怎麼一直不見清心?”整整一天桃華叫了幾次都沒看見人。
“早上起來就不見,死丫頭肯定是出去玩了,也不帶上我!”
桃華心中思量幾分,吩咐雪兒出去找找。
“你就這麼疑心寫憂或是我?”木雲決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屋子裡。
“我不過是找個人,木公子這話從何說起?”劇烈的咳嗽讓她喘不過氣,卻在木雲決靠近時用力擺手。
“影兒,你信我。”
“不知木公子喚的是誰,這房間裡除了桃華再沒別人了。”
“等你眼睛好了,我帶你去看桃花。”
“不勞木公子費心了。”
木雲決很久沒說話,桃華受不了這凝重的氣氛,只能開了窗,冷風一吹,清醒不少。
“你的鈴鐺……”木雲決盯着她空蕩蕩的腰間,一陣酸楚涌上心3頭。
“丟了。”那聲音輕飄飄的,彷彿不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本該還給你的,你若在意我讓人尋個一模一樣的還你。”
“不必了。”木雲決轉身,看見桌上寫的字。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他以爲她當真不在意了,原來……
若有朝一日你明白了所有,是否能原諒我?
天黑時清心纔回來,身後跟了一羣人,見了雪兒忙示意她不要說話。
“是清心回來了嗎?”桃華在屋裡聽到她吩咐人做事的聲音。
“是的姐姐。”
“一整天不見人,去哪了?”
“聞聞香不香?”清心獻寶似的拿出一大束桃花。
“桃花開得到處都是,怎麼費了一天的功夫?”
“我碰到王御醫了,他說姐姐的眼睛兩天後就可以拆開紗布了。”清心打心裡透着高興。
“怎麼太子也不叫人說一聲!”雪兒埋怨道,卻高興得手舞足蹈。
桃華卻興奮地叫雪兒找來了信鴿,“兩日後我願意最先一個見到你。”
前一天晚上,桃華怎麼也睡不着,差不多兩個月的黑暗時光讓她聽覺特別敏銳起來。
外面的人停在院子中間,吹起了簫。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徙徙。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爲。
他要她聽的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她卻只聽到了那句:“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如此便又是錯過了。
那天雪兒說陽光甚好,桃華問了幾次七公子還沒來,不知他收到書信沒有。
“姑娘可以睜開眼睛了。”王御醫溫和地提醒。
桃華閉着眼:“再等等。”
直到屋外響起腳步聲,桃華才睜開了眼,往窗外望去,那人從陽光裡走來,一身白衣泛着銀光,在桃花樹下卻又笑得妖媚至極。
“姑娘多日不見陽光,受不得強光刺激的。”
桃華扭轉頭,一滴淚從眼眶流出,掛在眼角上。
因着木雲決那匕首尖刺的一點,如今看上去成了一顆滴淚痣,掛着淚珠平添了幾分動人。
七公子幾步跨到椅子邊,只盯着桃華的眼睛看。
“趙家哥哥,你身上有陽光的味道4。”
連夜跑了數十里,今日日頭正好,可不是有陽光的味道。
“阿茵,你看得見我?”
“當然了,眉毛、眼睛、鼻子……”桃華依個點過他的臉,小小的手掌握在他手心,很溫暖。
“我很擔心你。”七公子看起來憔悴不堪,身上的白衣好幾處沾了灰,按照他的習性要不是匆忙趕來是不會這樣的。
桃華心想不應該硬要叫他來的。
“恭喜桃華姑娘。”寫憂一臉誠摯,木雲決在一旁不發一言,多日不見,清瘦了很多。
宋和希等人都一一道賀,桃華甚感疲憊,擡頭對七公子依賴地說:“我想回家。”
“姑娘的眼睛雖然好了,但是傷還在,所以遇到強光難免刺激流淚。”
王御醫一番叮囑卻是對着七公子殷勤過了頭。
七公子靠在馬車裡睡着了,桃華內疚不已,不知他說從多遠的地方趕回來的。
“你要真那麼愧疚不如把肩膀借我靠靠。”七公子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桃華紅了臉:“要是在家裡治也犯不着你來回奔波了。”
“御醫是不能輕易給外人治病的,更何況王御醫是皇上欽點的神醫。能在太子府治好你的眼睛已經不易了。”
桃華細細打量才發現七公子臉上居然長了些胡茬,面色也不太好,特別是眼睛佈滿了血絲。
“你若回不來,我也不會怪你,何必這樣趕。”
“你心疼了?”心裡升起不大不小的喜悅。
“我不過是心裡愧疚,你又想到哪去了。”桃華閉上眼假寐。
七公子靠在她旁邊,不久就睡熟了,頭偏在她肩上,並未十分用力。
桃華輕輕擡起他的頭靠向另一邊,他又倒了過來,如此反覆幾次,桃華看他憔悴的樣子,便任他這樣了。
只是她沒看到頭髮遮掩下,七公子那帶笑的眼睛。
下馬車的時候,桃華受不了強光,眼角滲出淚,七公子忙用袖子擋了光線,這纔好些。
“清心,太子府那桃花樹是你種上的?”桃華手上挽着結,火紅的線被她絞成了一團。
“姐姐喜歡桃花,睜開眼就能看見肯定會開心的,所以趁着花沒謝就叫人搬了幾棵過來。”轉眼,清心手裡的結已經打好了。
“你快教教我,怎的老是打結?”桃華功夫了得,這女紅一類的還真不好意思提。
“姐姐這麼心急,做了送誰的?”清心打量她這麼久該是對七公子有了感情。
卻不知她只是偶然聽到有個女子替那個人繫了個同心結,心想就瞧瞧它長什麼樣子吧,可瞧見了又覺得可愛,便自己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