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雪兒說陽光甚好,桃華問了幾次七公子還沒來,不知他收到書信沒有。文-人-書-屋免費提供閱讀,看小說就上文人書屋
“姑娘可以睜開眼睛了。”王御醫溫和地提醒。
桃華閉着眼:“再等等。”
直到屋外響起腳步聲,桃華才睜開了眼,往窗外望去,那人從陽光裡走來,一身白衣泛着銀光,在桃花樹下卻又笑得妖媚至極。
“姑娘多日不見陽光,受不得強光刺激的。”
桃華扭轉頭,一滴淚從眼眶流出,掛在眼角上。
因着木雲決那匕首尖刺的一點,如今看上去成了一顆滴淚痣,掛着淚珠平添了幾分動人。
七公子幾步跨到椅子邊,只盯着桃華的眼睛看。
“趙家哥哥,你身上有陽光的味道。”
連夜跑了數十里,今日日頭正好,可不是有陽光的味道。
“阿茵,你看得見我?”
“當然了,眉毛、眼睛、鼻子……”桃華依個點過他的臉,小小的手掌握在他手心,很溫暖。
“我很擔心你。”七公子看起來憔悴不堪,身上的白衣好幾處沾了灰,按照他的習性要不是匆忙趕來是不會這樣的。
桃華心想不應該硬要叫他來的。
“恭喜桃華姑娘。”寫憂一臉誠摯,木雲決在一旁不發一言,多日不見,清瘦了很多。
宋和希等人都一一道賀,桃華甚感疲憊,擡頭對七公子依賴地說:“我想回家。”
“姑娘的眼睛雖然好了,但是傷還在,所以遇到強光難免刺激流淚。”
王御醫一番叮囑卻是對着七公子殷勤過了頭。
七公子靠在馬車裡睡着了,桃華內疚不已,不知他說從多遠的地方趕回來的。
“你要真那麼愧疚不如把肩膀借我靠靠。”七公子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桃華紅了臉:“要是在家裡治也犯不着你來回奔波了。”
“御醫是不能輕易給外人治病的,更何況王御醫是皇上欽點的神醫。能在太子府治好你的眼睛已經不易了。”
桃華細細打量才發現七公子臉上居然長了些胡茬,面色也不太好,特別是眼睛佈滿了血絲。
“你若回不來,我也不會怪你,何必這樣趕。”
“你心疼了?”心裡升起不大不小的喜悅。
“我不過是心裡愧疚,你又想到哪去了。”桃華閉上眼假寐。
七公子靠在她旁邊,不久就睡熟了,頭偏在她肩上,並未十分用力。
桃華輕輕擡起他的頭靠向另一邊,他又倒了過來,如此反覆幾次,桃華看他憔悴的樣子,便任他這樣了。
只是她沒看到頭髮遮掩下,七公子那帶笑的眼睛。
下馬車的時候,桃華受不了強光,眼角滲出淚,七公子忙用袖子擋了光線,這纔好些。
“清心,太子府那桃花樹是你種上的?”桃華手上挽着結,火紅的線被她絞成了一團。
“姐姐喜歡桃花,睜開眼就能看見肯定會開心的,所以趁着花沒謝就叫人搬了幾棵過來。”轉眼,清心手裡的結已經打好了。
“你快教教我,怎的老是打結?”桃華功夫了得,這女紅一類的還真不好意思提。
“姐姐這麼心急,做了送誰的?”清心打量她這麼久該是對七公子有了感情。
卻不知她只是偶然聽到有個女子替那個人繫了個同心結,心想就瞧瞧它長什麼樣子吧,可瞧見了又覺得可愛,便自己想學。
“你做得這樣好,不如我替你送給七公子啊!”桃華搶了她的同心結朝七公子的房間跑去。
清心在後面追着,到了七公子房前又不敢大聲喧譁,只得任着桃華胡鬧。
桃華到了門口卻聽得裡面有人講話本想等他們談完再來,卻隱約聽到自己的名字。
“趙將軍不要忘了答應老夫的事情。”卻是王御醫的聲音。
“趙某與王公子共存亡。”七公子的聲音謙卑至極,倒是少見得很。
“將軍此番請纓救衛氏於水火,如今老夫別無他求,只望我兒將來能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安安穩穩過日子。太子器重將軍,這點小事想來不難的。”這王御醫自恃治好我的眼睛便得寸進尺,真是不知好歹。
“天朝風雲,變幻無常,誰能料到最後的結局。”七公子此番算是婉拒了,桃華點點頭深表贊同。
王御醫出來正好跟桃華打了個照面,面色看不起來不太好,應該是爲七公子沒有許他兒子個錦繡前程而煩惱。
桃華思量着聽了別人的牆角,現在進去似乎不太合適,所以就打算退出去。
“阿茵,你這一來一去是什麼意思?”既然被發現了,也沒必要躲了。
桃華進去,看見一身戎裝的七公子,英姿颯爽,絲毫沒有平日的溫潤,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我瞞着你這些,你別怪我,我不想你看到我雙手沾滿鮮血。”
“我也不是那深閨裡的小姐,你也見過我殺人的樣子,沒什麼好瞞的。”
“阿茵,你在怪我。”並不是疑問的口氣。
“看你這裝束是立馬要上戰場了,我要沒看見,你打算這麼平白消失幾個月嗎?還是又騙我到西域出貨去了?”桃華想起他做過的種種,有些哽咽。
“至多一個月就回來了。你這結是送給我的嗎?”七公子拿起她手裡的同心結。
“這是清心打的,漂亮吧?”
“你的呢?”
“我哪裡會做這個。”
七公子眼疾手快從她袖子裡拿出一個沒紮好的結,其實看起來就是一團亂線。
“阿茵做的,果然有個性。”說着準備往腰上系。
“你還是繫着清心的吧,我的是見不得人的,等我學好了再單送你一個。”桃華搶了結飛也似的跑了。
七公子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漸漸黯淡。
七公子走了十天了,聽說匈奴被打得節節敗退,清心整日惶惶不安,心思早就飛到大漠去了。
桃華想着那天遇到太子在府裡的情形,該是爲了商量讓她到太子府治病的事情。
她眼睛好的那天七公子風塵僕僕地趕來,聽清心說是在軍營裡練兵,因爲時間緊迫,所以連着練了好幾天,可見着桃華的信又趕了幾十里路回來看她。
手中的結早就扭作一團了,跟她的心思一樣亂。
她依賴七公子,從小就跟在他後面喊着趙家哥哥,那時候七公子酷酷的,從來不喜歡理她。
只是她被人欺負的時候總會寧願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後來他拜了師傅,她問他爲什麼那麼拼命學,他不好意思地撓頭,臉被打腫了不好看。
桃華想着過去笑出了聲,恰巧清心練了舞進來,打趣道:“想着我們公子了?”
桃華愣了一愣:“清心,你喜歡七公子,怎麼輕鬆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寧願在背後默默看着他,真心希望你們在一起。因爲你們都是我愛的人,我希望你們幸福。”清心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心中又壓着多少心酸難過。
“沒有人覺得你比誰低,就算我喜歡七公子,你也應該跟我競爭纔對。”
“姐姐,很多事情七公子不願意你知道。如今太子失勢,公子雖然是從霍將軍營裡出來,如今也可以置身事外,但是爲了你的眼睛他就算是擺明了立場。
現在江充橫行朝野,皇上對他言聽計從。加上他暗中與李夫人勾結,公子想要自保,必須要在朝中有自己的勢力。”清心說得欲言又止,桃華心中也疑慮重重。
“七公子好好的商賈不做,怎麼做了將軍?再者上有霍去病,江充怎麼也對付不到他身上來。還有,這一切跟你有什麼關係?”桃華壓住心中翻涌,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有一次霍將軍打匈奴的時候受了傷剛巧遇到公子,公子便救了他。他看公子文韜武略,就讓他在營下做事。
公子每次出西域都會受那些將士敲詐,如今在朝中有個人也好,於是就應了。
可巧不巧,霍將軍被圍困,公子就使出個辦法,從樓蘭方向進攻,不僅收了樓蘭還救出了霍將軍。
霍將軍便向皇上舉薦了公子,公子便做了他的將軍司馬。後來屢建奇功就成了現在的鷹擊將軍。”
桃華聽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七公子還有這麼傳奇的經歷。
“那這些跟你有什麼關係?”
“姐姐還記得寫憂姑娘吧,她跟李夫人是結拜姐妹。李夫人矛頭衝着誰,姐姐應該也知道。如今她正得寵,如果太子被廢那麼公子還能活命嗎?”
沒想到清心一個女流之輩對當今朝政看得這麼透徹。
“寫憂是李夫人的姐妹?如果太子被廢……”桃華喃喃自語,心中有些東西翻涌而出,似明白了什麼,又不太確定。
“所以,清心要進宮。”
清心一句話將兀自思量的桃華驚醒:“你要進宮?”
“我要做皇后,守護我想守護的人。”清心定定地看着遠方,這真是你想要的嗎?
“姐姐,你是有辦法的人,求你幫我。這是我的宿命,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的。”
桃華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她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獨自走在華陽街上,依稀記得七公子走的時候說過:“等山上的桃花謝了,我就回來了。”
現在街上一朵桃花都看不見了,七公子,你失信了。
“姐姐小心!”桃華被雪兒推開,才發現自己走在了一個小巷子裡,正是第一次救木雲決的那個巷子。
桃華眼睛受不得強光,劍反射太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來人又衆多,雪兒一人根本應付不過來。
索性閉上眼睛,雪兒退到一邊,銀絲飛舞,卻也免不了受傷。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將她護在身後,睜開眼是一身玄色衣服的木雲決。
桃華抓住一個活口問他是誰派來的,那人預備咬舌自盡,卻被桃華搶先點了穴。
“李……夫人。”那人說完就七竅流血死了,原來早就給他們服了毒藥,真是心狠手辣。
桃華擡頭對上木雲決擔憂的眼神,迅速避開了。
“以後去哪讓他陪着,不要仗着自己功夫好就肆無忌憚,現在不比以前了。”木雲決淡淡開口,有些不自然。
“讓誰陪着?”桃華賭氣地問他。
木雲決愕然,也不解釋,轉身走了。
“姐姐,你別寫了。都堆了一大筐了。”雪兒搶過桃華的毛筆,墨汁灑了一桌。
一張一張的布帛,寫的都是那幾句話:“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或是握筆的人太用力,墨汁浸透了錦布,有些字都模糊不清了。
轉身叮囑雪兒在牀上睡覺,自己卻偷偷跑出了府。
長安的月亮真好,怎麼照着也不會覺得冷清。
不知不覺走到木府,桃華飛上屋頂,找到木雲決的房間。
因爲站在對面,他又開着窗,所以屋裡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寫憂端了茶給他,他喝了一口,微微皺眉。
手裡握着一張布,像在看什麼,寫憂想去拿,木雲決不着痕跡地用手擋開。
應該是在叮囑她早點休息,寫憂低着頭退出了房間。
桃華想看得真切一點,又不敢太靠近,只能遠遠看着他拿出一塊布矇住眼睛,吹起了簫。
一曲《桃夭》吹完,他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緒,無意識地伸出手,輕輕往下拍了拍。
桃華看着月光下那雙空蕩蕩的手,臉上有淚水劃過。
木雲決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微微苦笑,關了窗戶。
桃華魂不守舍,想着多少個夜晚他獨自吹着簫,一個人傷感,心裡有些苦澀。
桃華擡頭剛巧看見顏珍一動不動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