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華眼睛很酸,鼻子也很酸,心卻很痛。
“嫂子。”王軻欲言又止,桃華聽着這聲嫂子着實刺耳。
“要不想被割掉舌就被讓我聽到這個詞。”
難怪一個月他杳無音訊,難怪她走的時候他一點挽留都沒有,不對,分明是人家把你趕出去的。
“一個人喝悶酒,可要美男相伴?”劉髆拿着一壺酒,樣子不算討厭。
“王爺,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管用,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拿我當棋子。”
“至少有一個人不是。”劉髆眼光篤定,彷彿真有那麼一個人。
桃華喝得五六分醉,並沒在意他說的話,自言自語着:“你知道嗎,我當初想來大漢只爲了一個人。我從小就知道將來要嫁給他。小時候還偷偷把自己開心的難過的事情寫下來,想着以後給他看,對他說,看,過去的日子你並沒有在我的生活裡空缺。後來我遇到他了,他把我從沙漠裡救出來,我們過得很開心。雖然顏珍和和希不喜歡我,但是我有彧哥哥一個人就好了呀。那時候我天真地想以後我們成親了會怎麼樣,他還會不會對我這麼好?五年過後,我們在長安遇到了,我不記得他,他也不認得我。過了那麼久,我們終於相認了。我以爲他跟我一樣還記得當年的約定,我以爲他來長安是爲了尋我。你看,我多笨啊,要是他還記得,怎麼會認不出我呢?人會變,感覺不會變的吧?後來我知道他娶寫憂了,他毀了我的眼睛我不恨他,我只當結束了。人在溺水的時候都喜歡抓住救命稻草對不對?七公子就是那根稻草,我緊緊抓着他,總以爲我不放手他就永遠是我的。可是我錯了,清心老說我不走心,對七公子不冷不熱,難怪他跟別人跑了。其實我也想啊,可是被欺騙了一次,總要有個時間來鼓起勇氣付出信任,偏偏,偏偏我相信他的時候他就走了。”
劉髆依舊不羈的樣子,對桃華的絮絮叨叨不置一詞,只陪着她灌酒。
第二天清晨,醒來時頭痛欲裂,恍惚牀前站着一個人,認真地看着她。
如果能一直這樣多好,他迎着朝陽站立,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好像無數個早晨都是這樣醒過來的一樣,輕聲詢問:“醒了嗎?”
幻想終究是幻想,雖然頭疼可腦子還沒壞掉,昨天的一幕幕都記得一清二楚。
“恭喜你。”桃華沒有起來,用被子蒙着頭,聲音嗡嗡的。
“何喜之有?”七公子語氣有點僵硬,倒像是她做了錯事一樣。
“凱旋歸來不是喜事麼?皇上賜婚不是喜事麼?”桃華的話說得夠酸,七公子隱隱有了笑意。
“你介2意?”
“介意你個大頭鬼!”
“你再不出來,會被悶死的。”七公子去拉她的被子,桃華死死拽住不放。
七公子存了心用力一拉,就連着人一塊兒拉到了懷裡。
桃華本來臉在被子裡捂得通紅,再撞上他的胸膛,聽着他強健有力的心跳,連脖子都紅了。
“趙大哥!”
桃華尚沉湎在他的懷抱裡,只覺得他用力一推,又重重跌回了牀上。
原來幻想跟現實的差距就是這樣的,疼痛。
“妍妍,你怎麼到這來了?”七公子替她拂去頭髮上的雪花,動作親暱,一看就知道是什麼關係。
“我跟父皇說讓你教我騎馬,父皇一口就答應了。我一大早趕來恰好你出門了,我就一路跟到了這裡,可是好奇怪,那些人都不讓我進來。這裡是你的別院麼?”
劉妍撲欶着大眼睛望着七公子,七公子臉微紅,不知做何回答。
“這裡不是他的別院,是妓院。”桃華做盡了風塵樣,單手撐着腦袋,衣衫寬鬆。
“阿茵。”七公子皺着眉頭,欲上前替她蓋住被子。
“這位姑娘是誰?”劉妍自然猜到她跟七公子關係不尋常,只是不明說,好歹得有公主風範。
“草民而已,幾位請出去,姑娘我要更衣了。”桃華凌厲的眼神掃過去,公主愣了一下。
“大膽!”劉妍身後的宮女大喝,做排場做慣了吧。
“我膽不大,恰好不懂偷不懂搶。”桃華言語輕佻,劉妍紅着臉,看看七公子就跑了出去。
“還不去追?”桃華冷笑。
“阿茵。”七公子有責備之意,桃華索幸拉過被子矇頭大睡。
不一會就聽見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桃華使勁用被子捂住臉,嫩綠的被套溼了一大片。
記得去年下雪的時候,寫憂逼着她去給她治病,碰上木雲決她倉皇逃跑,忘了拿披風。
他就這樣出現了,溫暖的懷抱,碧藍的油紙傘,他說,他願意一輩子揹着她。
如今替他擦去雪花的手絹還在,他已經眷念上別人的發。
只能藉手絹親吻你的臉。
“我打量你要睡一天呢?”劉髆這兩天倒是沒事,三天兩頭纏着她。
“吃了王爺的飯,當然要替王爺辦事了。”桃華傾城一笑,劉髆會意地賠笑。
一連幾天,桃華都沒見着七公子,只是忙着柳枝院的事情,也沒覺得有多難過。
劉髆看着桃華稀奇古怪的想法,雖然新奇倒也無條件支持。
“姐姐,桂花糕!哈哈哈,清熱3降火。”雪兒每天捧着天上地下的美食犒勞她,對七公子的事情也不聞不問,好像她們生活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一樣。
“大冷天的,降什麼火。”桃華口裡這麼說還是一個個撿來吃了。
“你這樣子就是肝火過旺,得降降。”雪兒整天帶着碧落玩,桃華身邊連個使喚的人也沒有。
“你自己出去玩可以,別帶上碧落,沒的跟着你學壞了。”
“哎,這丫頭不比清心,榆木疙瘩似的。”雪兒戳了一下碧落的腦袋,碧落憨笑着,也不還手也不躲。
提到清心,桃華心跳了一下,隱隱作痛。
“忙了一天,累了,休息吧。”
雪兒撇撇嘴,知道她又在逃避。
躺在牀上,瞪着牀頂,彷彿七公子推她拿一下還在疼。
夜已經深了,桃華身上痠痛卻怎麼也睡不着,迷迷糊糊聽到有簫聲傳來,好像回到大漠的時候。
在回憶裡,沉沉睡去。
醒來時,七公子又站在牀頭,深深地看着她,有點憔悴的樣子。
“碧落。”桃華坐起來,碧落規矩地立在牀頭。
“去把門窗都關好,讓主子派個人把門窗加固,這形勢怕是半夜進了賊都不知道。”
“主子?”七公子咬着牙,渾身透着危險的氣息。
“我在他手下吃飯自然管他叫主子,你那時候讓我叫,我大概也會。”
“你這樣作踐自己給誰看?”七公子一手打翻桌上所有的東西。
桃華心寒,她因爲誰作踐自己?說得倒像是她胡攪蠻纏,混不講理似的。
“你做這些又是給誰看?”桃華反問,七公子呆愣,眼裡有痛楚有怒火。
“阿茵,不管你怎麼想我,我至始至終要娶的人,只有你一個。”七公子放軟了語氣,又恢復到平日的冷靜。
“現在我究竟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值得你這樣。怕是去討好那位來的要緊些。”
“你以爲我千辛萬苦找到你只是爲了利用你?你倒說說我利用你做了什麼?”
“是我太高看我自己,左右你現在眼裡也容不下我了,日後若時時出現在趙將軍面前,還望將軍見諒。”桃華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跟傷害自己的人瞬間撇清關係,然後獨自一人舔傷口。
“你要幹什麼?”七公子緊張地抓着她的手,並不顧及是否用力,桃華更是心涼了些。
“你去追求你想要的,我要做什麼與你再無關係。”桃華打開門送客。
七公子英武的身軀一下子矮了下去,看起來落寞清冷。
桃華閉上眼4,強忍着的淚水終於落下。
“哎,小華真是狠心,把我們趙將軍傷的路都走不穩了。”劉髆手裡挽着一個國色天香,臉上還有個紅脣印。
“王爺心疼就去追啊?不過去之前還是先把胭脂擦了。”桃華被他一逗,轉移了話題也沒那麼撕心裂肺地疼了。
遠遠瞥見一個紫色身影一閃而過,桃華猜着那是紫煙,忙追了上去。
“這麼些天了,怎麼老是躲着我?”桃華看她臉上的淚水還沒幹,知道其中必然有事。
“我不敢見你,王軻被罰了,是我連累了他。”紫煙說着又哭了起來,桃華以前最討厭人哭哭啼啼,可經歷這麼多之後,自己也常掉淚,便對她們理解了些。
“他怎麼被罰了?”
“趙將軍說他沒看好你,讓你來了這種地方。還說……”
“還說什麼?”
“還說他整天混在煙花柳巷裡,跟些不正經的女人打打鬧鬧早晚成不了大氣。還說他一個正正經經的將軍弄了一身髒回來還怎麼帶兵打仗?怎麼說服下屬?”
桃華震驚,無法相信這些話是從七公子嘴裡說出來的,他一向溫文爾雅,就算討厭也不會這麼直白地表達出來的。
紫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桃華拍拍她的背,無從安慰。
“我已經好幾天沒見着他了,趙將軍會不會打他啊?”
紫煙的問題有些幼稚,可正好是發自內心最直接的關懷,其實桃華是羨慕她的,可以那麼勇敢地去愛一個人。
桃華忐忑地來到趙府,隔着牆便聽到裡面的歡聲笑語,頓了一下步子還是繼續敲門。
守門的人認識桃華,大概也瞧出這是他們主子不要了的女人,表情有些爲難。
“我不是來鬧事的,你去通報一聲,我有事找你們將軍。”桃華將一顆心封死,見到什麼場景也不能哭不能笑。
“姑娘請進吧。”
桃華進去,偏院的鞦韆還在空中搖晃,只是已經沒了人影。
“阿茵。”七公子站在她身後,肩上頭上落了些雪花,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我本無意打擾你們,只是有些事必須要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