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受了傷,父皇賞賜給了你很多東西,皇后也說要來看你,等你有些精神,我帶你進宮一趟!”
董紫楓做到了離着牀榻最近的軟榻上,一眼不眨的看着正在看着牀頂發呆的人。
“沈夫人來了一趟,看你在睡覺沒有打擾,桌上是她送的東西,還有幾本書,說是怕你養傷時悶得慌,你有精神的時候就看看!”
蔣何鳳偏過了頭,問道:“皇上沒有責怪你?”
以皇上對三大家的態度,就算這件事董紫楓做得滴水不漏,皇上也不可能會高興。
“父皇怎會責怪我!舒州的事情平息了下來,他高興還來不及的,他雖對王李蔣三家不喜,可也現在的大賀離不開三大家也是事實,他怎會在這個時候責怪我!”
董紫楓順勢倒在了軟榻上,柔軟的毯子上還留有蔣何鳳躺在上頭時留下的清淡香味,糅合着經過白日太陽曬過的太陽溫暖味道,離着他如此的近。
白日的浮躁與不安,在這一刻得到了安撫。
“三大家壟斷了大賀的國庫進項,左右了六部的公務處置,甚至在軍方都已經站住了腳,要我是皇上,我也承受不了有三個這樣的巨無霸繼續存活在世上,你與三大家聯手,獲得了他們數百年的打拼來的基業支撐,終有一日要自食其果的,你就不該走這條路,皇位的繼承人選,全靠着皇上一人左右決定,你爲了得到皇位而觸怒了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蔣何鳳憂慮的看着牀頂,那裡什麼都沒有。
董紫楓躺在軟榻上,靜靜的聽完了她這番如同母親教訓兒子一樣的話,心頭卻覺得無比的踏實。他仰頭看去,正是長身體階段的蔣何鳳在來到洛陽之後長高了不少,雖說還年幼,但身體卻已經開始有了女人獨有的韻味,配上這顆過早成熟的腦袋,已經再看不到了當初的稚嫩,一眼看去,只像一個身材嬌小的姑娘,躺在牀榻上的她,一動不動,只有一雙大而黑亮的眼睛撲扇撲扇的眨動着。
“父皇想拔除四大家想了十多年,到現在不也才除掉了顏家,若非顏家自尋死路,父皇根本無法奈何顏家,四大家已經傳家千年,哪裡是說動就能動的,父皇能壓制我,三大家就能擡高我,三大家是我的蜜糖,但不會成爲毒死我的砒霜,對了,太子與真靈縣主的婚事父皇已經下令讓戶部籌辦了。”
他用着一個全不相干的話題轉移了蔣何鳳的精神,將蔣何鳳那雙緩慢眨動的眼睛眨動的速度變得更慢了。
真靈縣主與她在宮中相處得還算不錯,儘管兩人的立場對立,性格也有差異,一個喜愛琴藝一個喜歡舞刀弄槍,興趣愛好也差了十萬八千里,可她對真靈縣主卻是有一種親近感,恬靜溫柔的真靈縣主與溫文儒雅的太子確實是珠聯璧合的絕配,一真靈縣主的氣度,做大賀的未來皇后也是足能勝任的,可董紫楓這話的意義不同。
他從沒想過讓太子做皇上,所以太子成婚與善郡王聯合,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對於這樁婚事,他無法如蔣何鳳一般祝願。
“善郡王在肅州駐守多年,早已將肅州那一塊變成了鐵塊,在軍中也頗有威望,父皇一直沒讓太子插手軍方,現在讓他與真靈縣主成婚,也是父皇的表態了,以後的路,就不好走了!”
皇上讓太子插手軍方,在他的面前築起一道屏障,要抵抗的,自然就是三大家的侵入,也就是說是他!作爲一國之主,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四大家是皇上的心頭刺,可底下卻是連着大賀的血脈,拔又拔不得,痛又痛得難受,這個皇上,做得也真是悲哀!這樣左右不是前後不得坐立不安的皇位,還有這麼多人削尖了腦袋的去爭去搶,蔣何鳳心想着,唉聲嘆氣。
“你與李府那位肖姑娘關係不錯,要不要明日我讓人將她接來陪陪你?一個人在府上呆着也怪無聊的。”
不知蔣何鳳的嘆息是何意,董紫楓心想着她在牀榻上頭躺了一日,只想着如何能逗她開心一些。
“這麼大的地方,哪裡會無聊!”想到肖凌凌臉上的傷疤,聯想到自己的手臂,體會到當初肖凌凌真正痛苦的她又是一嘆。
“啓稟王爺!蔣少主王少主在大堂等候!”
門外,管家止步在門坎外,恭敬的低頭看着門坎前的一片地。
此次舒州的事情蔣家王家肯定也是迫切關注,董紫楓未加思索起身,隨着管家走了。
爲了照顧她的生活,董紫楓調遣來了幾個婢女,享受着被人體貼照顧的待遇,蔣何鳳也不在覺得沒有左臂的生活多麼難過,她一起牀,就有婢女上前爲她更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向來習慣什麼都是自己動手的她已經開始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開始習慣自己身爲晉王府女主人的身份。
外頭正是霞光萬丈,火焰一般的雲擁堵在西邊的天空,火燒雲與藍天白雲交匯處,無數零散火燒雲與白雲嵌入各方,將這一瑰麗壯觀的場面變成了一副靜止的畫,等着霞光沒入西邊那座高山,等着明月東昇繁星耀空,寒風就要變得猖狂蕭瑟,洛陽街道兩側的柳絮,又不知道要飄落多少了。
沒有生在這座城,沒有長在這座城,往後的將來卻要一直在這座城中孤單生活,習慣計算未來的她已經能看到前路的艱辛與險阻。
但願,時間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回到洛陽的第一個夜晚,白日睡了半天的蔣何鳳意料之中的失眠了,董紫楓打着精神陪着她在後院走了兩圈,最後還是蔣何鳳不好看他太過疲累假裝睡意來襲回到了院子。
強熬到了半夜,遲到的瞌睡纔將蔣何鳳帶入漆黑的夢境。
一夜西風來,洛陽的上空就飄滿了白色的柳絮,蔣何鳳過得不安靜的這一夜,也有人夜半無眠。
董紫楓的勝利,是三大家千年基石得到的勝利,在顏家之後,團結一心的三大家更加謹慎小心的引領着家族前進,儘量的避免着與皇上的正面衝突,可現在三大家已經是退無可退,除了嘗試着去尋找家族的未來,已經被皇上的厭惡逼回了軀殼的他們不甘心只等待着油盡燈枯的那日,他們一致選定了董紫楓,將其視作了新帝登基之後三大家崛起的籌碼,可上頭還有太子,只要他們如此走下去,就會觸怒皇上。
除了掌控更多讓皇上無法割捨,他們才能安全的繼續將家族延續下去,舒州齊家敗落一事,不但代表着董紫楓與三大家的勝利,更代表着三大家已經從防守轉變爲了進攻的態度,皇上一句口諭吏部一道公文,與這種態度尖峰對決互相碰撞,三大家的處境,再次變得尷尬了起來。
蔣府裡,才與蔣真結束了談話回到屋子的蔣浩然對燭提筆,蔣家在顏家敗落之後在個州郡擴展銀號錢莊當鋪,現在已經成爲了三大家中最有錢的家族,作爲少主的蔣浩然也多了許多的事務,除了白日要在錢莊處理事務,晚上也須得抽出半個時辰來了解各州郡的動向。
三大家向來是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約的,就算現在三大家聯手,蔣家也不能夠掉以輕心,只有不斷進步,纔不會在互相制約中失衡,顏家的敗落早已證實了這個道理,李家已經率先取得了舒州的市場,他們以經商爲本的蔣家,自然也不能落於人後。
董紫楓歸來,引發了洛陽的轟動,爲了平息皇上的怒火,他們三大家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洛陽第一,常州第二,舒州第三,三大家在洛陽紮根數百年,早已經將洛陽變作了自己的家,現在舒州的世家也已經土崩瓦解,常州這一塊地,蔣家也必須要牢牢掌握在手中。
觸龍鬚犯天顏,不但需要足夠大的膽子,還需要足夠強大的實力,只有將大賀國庫的收入全數掌控,皇上就必須得接受三大家的存在。
“爺,聽說晉王妃與晉王都受傷了,傷得可嚴重?”端正一杯熱茶的蔣生躡手躡腳將茶盞放在了蔣浩然的手旁,看着他並未處理事務只是在發呆,便趁着機會問出了自己今日惦念了一天的問題。
“還好有月大夫一路爲他們醫治,晉王的傷勢已經大好了,何鳳的…………不知道!”在落日之前他去了一趟晉王府,雖沒有見到蔣何鳳,但在王齊平走了之後他詢問了蔣何鳳的傷勢,以他與晉王的關係,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他是有權知道的,想到蔣何鳳當初在涇城英姿颯爽的身姿,想着當初她手握一把長劍暗殺了一支草原的先行偵查隊,他心中就沉悶的透不過氣來,雖是左臂,但對一個曾握劍殺敵的人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給我拿壺酒來!”
暖黃燈光打下斑駁陰影,蔣浩然大半張臉隱在斑駁的陰影中,蔣生跟隨董紫楓多年,對蔣家與天家的情況早已知曉,現在見他這般神情,也不忍詢問,躡手躡腳就走了出去。
蔣生取來了一壺酒,等他去喚蔣浩然的時候,蔣浩然卻已經睡了過去,已經是三更了,往日這個時候蔣浩然早就睡了,向來作息準時的他很少會熬夜到三更,今日的不同尋常,蔣生心裡也隱然能猜到一些。
“公子嘴裡不說,其實誰又猜不到,你對晉王妃那麼好,當初就不該讓她走的。”蔣生低聲嘀咕着將燭臺放到了安全的地方,又爲他取來了一件衣裳蓋在了身上,然後才退出了屋子。
書房大門才一關上,閉着的雙眼就睜了開來,方纔他只是太困眯了一下,聽着蔣生的嘀咕纔沒有睜開眼,他一直在逃避一個事實,從涇城到洛陽到現在,有些人有些事早已在他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而他卻一直試圖着遮掩這些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