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日深吸了口氣,緩和胸腔被撕裂的痛楚,喉間涌上一股腥甜,忍不住咳了起來。
蒼昊握着劍,僵直不動,他該抽出劍再補一招,可染滿鮮血的劍身,猶滴下顆顆緋紅珍珠……他竟動彈不得!
蔣日好不容易止住咳,擡臉看他。“蒼昊……”她喚他,喚他回神看着她。“……還不夠……你不夠恨我……難道,你還想再敗一次麼……”
她逼他,逼他殺她!
爲什麼?
蒼昊無聲的問。
蔣日澄澈的眼底竄過一抹淒涼。
竟是心如死灰!
蒼昊懾於她眼中的情緒,急於抽出手中的劍,卻不想,她動作更快,猛衝上前,讓劍穿身而過——長劍直沒入身體,蔣日勉強扶住蒼昊的手臂,大口喘氣。蒼昊失神的鬆開手,垂於兩側。蔣日側臉靠在他胸前,聽着他穩健卻有些失序的心跳,淺淡的笑。
“這樣是死不了的……你知道……我醫術高明……這種傷要不了我的命……”蔣日攀住他的身體,仰臉望着他。“拔出劍,對準心臟……再來一次……”
蒼昊渾身一震,忘了仇恨,忘了一切,摟住她漸漸無力的身體。
蔣日難過的閉上雙眸,依偎着他。“你殺不了我……”
他們是一樣的,她殺不了他,他也殺不了她,這糾糾纏纏除了生死,再無可解之法,可是他們誰都殺不了對方……
“現在,你該知道我的心情了……明明要置對方於死地,卻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的矛盾……”
蒼昊猛的推開她,冷冷的瞪着她。
蔣日倒退幾步,支撐住身體,一改溫柔輕笑,邪惡的盯着他,冷笑不止,眼裡盡是諷刺之光。“你心裡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恨自己?呵呵……蒼昊,你贏不了我……因爲你不夠狠!”
蒼昊眯起厲眸,盯着她狂妄的笑容。
然後,他也笑了,如從前那個翻雲覆雨的四皇子,溫文爾雅卻暗藏殺機的笑着。“我倒要看看,我和你,究竟誰不夠狠!”
蒼昊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湛耀走過來,看着一身狼狽卻愈加傲然的蔣日,搖頭嘆了嘆。“這又是何必?”
蔣日冷笑,握着劍柄,毫不留情的拔出,頓時血流如泉涌。她連點十幾個穴道,止住血,又拿出藥粉灑在傷處。蔣日咬住牙,輕慢的斜視湛耀。“現在是殺我的絕好的機會,你不動手?”
湛耀握着摺扇,面無表情。“我的任務到此爲止,剩下的,蒼昊會做。”
蔣日冷冷的看着他。“湛耀,你表面無慾無求,骨子裡卻有好戰的因子,你挑起了戰端,卻冷眼旁觀戰局變化,你纔是最冷血的男人。”
湛耀默了會兒。“或許。”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玄色該如何自處!”蔣日加重的語氣,帶着濃濃的指責。他只知道玄色她們對她重要到可以拿來當利刃要脅她,卻根本不明白,她們之間究竟有多深的牽絆!
“放心,女人都好哄易騙,她不會知道的。”
“帶她離京!”
湛耀看着她,淺笑道:“你不也說了,我是冷血的男人,這局棋不看到終盤,怎麼捨得離開?”
“你會後悔的。”
湛耀不置可否,衝她擺了擺手,也離開了。
絕壁之上,恢復初始的平靜。
蔣日看着地上的劍,和一身悽慘的血色,長長嘆道:“你不該跟來的。”
遠處,玄色一步一步走近蔣日,淚流滿面。
蔣日無奈的看着她心碎的眼神,再無語言可以安慰。
玄色突然撲過來抱住蔣日,放聲大哭。
淒厲的痛哭聲響絕四方。
“哥哥。”川泉艱澀的喚着,這一聲,他等了多久,終於能夠叫出。
“皇上……”蒼昊的聲音也有些低啞,看着自己曾想殺害的弟弟,一時無顏以對。
川泉扶着他的肩,要他看着自己。“哥,你沒有錯,錯的不是我們!”他從來就不曾怪過他,怪只怪,他們生在帝王家,身不能由已……“快快起來,不要再跪了。”
“不行,皇上不治罪,蒼昊便長跪不起。”
川泉看着戰姬,戰姬笑了笑,無聲的給他力量。
“那……就罰哥哥永遠留在我身邊吧。”川泉說完,露出溫暖的笑容。
蒼昊怔然望着他,嚥下難受哽咽,再次拜道:“謝主隆恩。”
“什麼主不主的,快起來,哥,你不知道,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川泉扶他起來,拉着他的手走進內殿,東拉西扯的說了大半天。
戰姬犯困,先去休息了。
蒼昊靜靜的聽着川泉說話,既感慨他已不是從前跟在自己身後的弟弟,又感慨他還是從前那個跟在自己身後的弟弟。變的,變了,不變的,還是沒變。川泉是這冷清深宮的一縷陽光,傾城只有這一件事做對了。
川泉做皇帝纔是最好的安排。
“哥,既然你回來了,明日我便擬旨詔告天下,禪讓皇位。”川泉眉飛色舞的笑着說,全然不覺自己此話有何不妥。
蒼昊暗歎。恐怕在他面前,川泉永遠也不會記得,自己已是君臨天下的帝王。“川泉。”他喚他的名,以兄長的身份說道:“我已無心朝政,你既坐了這個位子,就該勵精圖治,不要再讓百姓受苦。”
“可是,這皇位本來我就決定要還給——”川泉收了口,想起哥哥不喜,又改口說:“我不適合坐這個位子。”
“不,你是個好皇帝。”蒼昊溫柔的笑笑。“能在三府欺壓下整治吏治,一點一滴改變百姓生活,着實不易。”
川泉激動不已。“哥都知道……”他做的事,他一直都看着?
蒼昊點點頭。“當然,你的努力,我都看到了。”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能得到唯一親人的肯定,便是世上最開心的事了。川泉滿腔的激動化爲力量。“那我一定會努力做個好皇帝。”
蒼昊起身,拱手拜道:“臣定當全力鋪佐皇上。”
川泉一陣感慨,有苦,有甜。苦的是,他們成了君臣,甜的是,從今往後,他們又可以像從前那樣,再不分離。
董紫楓自渠縣趕回。
一進門,便看着躺在牀上重傷的蔣日,撫着一隻紫玉笛,怔怔出神。
他不該離開的……董紫楓行至牀邊,無聲的看着她。
“弄的一身狼狽,真有些不好意思見你。”蔣日低聲笑着說:“這回可真是自找罪受了。”
董紫楓坐下,查看她的傷勢。“還好,你沒把命玩丟了。”
蔣日斜瞪他。
董紫楓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模樣,笑睨着她。
“一劍穿心,很痛!”雖然刺偏了。
“知道痛就不要自己往上撞。”
蔣日笑了笑。“你怎麼知道的?”
“你這個人可惡至極,卻有項本事,能讓人恨到骨髓都捨不得傷害。”
“還真教你說對了。”蔣日輕笑,看着手裡的笛子。
“你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蔣日懶洋洋的說:“突然間覺得很累,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散散心。”
董紫楓眸中漾起一道波瀾。她應該預料到蒼昊的行動了……是不想與他交手吧……“你想去哪?”
“我現在這副樣子還能去哪?”蔣日忽然神色一整。“不許告訴蔣何鳳我受傷的事!”
“傷成這樣還死撐,不想她擔心,幹麼把自己弄傷?”董紫楓口氣不善。他只要想到她甘心受蒼昊一劍,就恨不得跑去殺了蒼昊。
“當然是因爲痛啊。”蔣日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董紫楓明白她的意思。心太痛,只有身體更痛,才能消減……“活該!”
“你太無情了,當初是誰勸我留蒼昊一命的?”蔣日懶懶的慢語,把錯都推到他身上。
“我也後悔!”
蔣日側臉,定定的看着他。難得董紫楓的臉上沒了笑容。她輕搖頭,苦笑。“我是不是很傻?”
董紫楓輕揉她的髮絲,將她摟在懷裡。“不是,你只是沒有遇到對的人。”
“也是,我怎麼這麼倒黴偏偏遇上他?”蔣日笑了笑,卻扯動了傷口,疼的倒抽冷氣。
“你們太像了。”像到,自然而然吸引,任何外力都阻止不了。
“若說像……”蔣日怪異的瞅着他。“你和我也很像啊。”
董紫楓抿脣微笑。
半晌,聽到蔣日一聲長嘆。“董紫楓,你說,我是不是早在當初皇宮偷看他時便丟了一顆心?”
“不知道當時信誓旦旦要他死的人是誰呢。”
“呵呵,殺了他真的滿可惜……他是多麼好的對手啊……”
“你和他……”
“嗯?”
“恐怕只能鬥上一輩子。”
蔣日沉默。
然後,聽到她笑。“那就鬥上一輩子吧。”
宣文殿內,湛耀,蒼昊,戰姬和皇上川泉在爲渠縣破城擬定對策。
湛耀將傾城的原訂的計劃全盤托出,戰姬面容沉凝,三個人看着她,都不作聲。
她不是不知道傾城想幹什麼,只是不願承認罷了。現今,事實擺在面前,她不得不作出選擇。戰姬看着川泉,川泉溫柔如昔的笑着着她。
天朝將帥沒有一人接令發兵,唯有戰姬出馬平定叛亂,才能阻止傾城的陰謀。
“朕,可以親征……”川泉的聲音越來越小,心知肚明這是自己異想天開。若是可能,蒼昊和湛耀早就掛帥發兵了,可他們有更厲害的敵人要對付……
“罷了罷了!”戰姬站起來,不勝煩擾的拿起桌上的令牌。“我去打仗,省得呆在這兒心煩!”
川泉按住令牌,擔憂的看着她。
“幹麼?信不過我?”戰姬挑眉,高高在上的睨着他。
當然不是。川泉無奈的扯開一抹笑。
“是信不過。”
沉冷刺耳的聲音鑽進戰姬耳朵,她憤然瞪着那個可惡的男人。
蒼昊淡扯嘴角,意味深長的看着她。
“傾城若要我策反,我早就不在這裡了!”戰姬心中難過。傾城知道她遲早會陷入兩難的境地,所以完全將她置於棋局之外,川泉被擄,她寧肯和自己打一架,也不願將實情告訴她……
傾城處處替她考慮,她卻爲了川泉難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