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的做了這件事情,承認錯誤,我可以饒恕你!”董紫楓眯懸的眸心捕捉到她一閃而逝的心虛。
“我承認是我射傷了馬匹,但我不承認那是錯誤,更不需要你的饒恕!”蔣何鳳輕啓菱脣,清晰地說出。
“你爲什麼要射傷馬,爲什麼要陷害董家?”
“因爲你——”蔣何鳳欲言又止。
“因爲我什麼?”他追問,“我們董家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非常關心、喜愛你們姐弟倆,你怎麼忍心爲董家招來滅門之禍?”
“你纔是一個心胸狹隘、陰險毒辣的男人。”見董紫楓頸項暴露的青筋,明白他正強烈壓制,她卻故意刺激。
“你說什麼?”董紫楓不可置信蔣何鳳會給他下這樣的評語。
“不要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恨我的父王,因爲他搶走了我娘,所以你親手殺了他。”蔣何鳳想起目睹慘劇的一幕,瞬間眸湖中盈滿了淚水。
“不,我——”董紫楓一時語塞,他恐怕永遠也解釋不清了。
事實確實如此,是他親手將匕首刺進了安歸的胸腹,他無可辯駁。可是——“誰稀罕你們董家的關心喜愛,原本有疼愛我們的父王和母后,是你的出現毀掉了我和疏利的幸福。”
“我——”
“就算殺了我父王,你也永遠得不到我娘,她寧願出家也不肯跟你回漢。你不配,不配、說、愛、她!”蔣何鳳看到董紫楓面色的恍惚,更加誤會他是心中愧疚得無言以對。
董紫楓的精神近乎失控邊緣,顫抖的雙手加重力道,簡直快要捏碎蔣何鳳的肩骨,痛得她終於失聲輕呼。
“啊——我就是要陷害董家,我要你死,我要爲父王報仇!”但是她卻決不妥協,含着眼淚控訴。
“你願意留在我身邊,甚至不肯跟隨你外祖父回鄉,目的是爲了害死我,爲你的父親報仇?”直到此時,董紫楓不得不強迫自己相信,他帶着頹敗的氣息說。
“是的,你毀了我一家的幸福,我也要讓你得到報應。”
董紫楓失神地望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小人,殘忍的惡毒,使她本應單純的面龐上,留下不相適宜的陰冷。
她就像一條隱藏在身邊的毒蛇,而自己卻視她如寶貝般,放在心口疼愛。
難怪他所有的努力和關心,只換來她殘忍的不屑和報復。
“你不怕我殺了你?”震怒的董紫楓,單手攉緊蔣何鳳領口衣襟,將她提近逼視,猛獸般狂怒的氣息拂過她的臉。
“我求之不得。”蔣何鳳神色一凜,挺直背脊。
“你真的想死?”
“認賊做父,寄人籬下,我覺得比死更難過——”
他深沉難測的黑眸,死死鎖住她冷傲的臉,在自己尚能控制,不會錯手擰斷她脖子之前,緩緩放開,邁着沉重的步伐離開。
“你殺了我父親,我娘恨你,我也會恨你一輩子!”跌坐在地的蔣何鳳衝着他的背影悽聲呼喊。
他內心一陣抽搐,裝作沒有聽見地徑直離開。他不能停留,惟恐眸中積蓄的眼淚會毫不留情地滾落。
他是男人,他是將軍,他不能哭!
“哦?如果朕沒記錯的話,展將軍至今獨身,並未婚娶,這‘小女’又是從哪來的呢?”皇上的眸中閃現狐疑。
“回稟皇上,小女是臣一舊友的女兒,如今寄養在臣處。”
“原來是這樣,這件事情也確實過於蹊蹺。”劉弗陵埋頭沉思:董嚴官拜大司馬,四個兒子分別爲四大將軍,負責對外征伐、京城治安和皇宮保衛。
多年來,董家不僅爲朝廷立下卓越戰功,如今更是手握重兵威震全朝。
特別是“衛將軍”董紫楓,因多年抵抗匈奴,經常率兵侵襲漠北深處,在軍隊中享有極高威望。如果因爲此事與董家結下冤仇,日後恐怕會令他們父子心中留存罅隙。
董嚴父子噤若寒蟬,等待着皇上的決定。空氣中有種肅殺的氛圍。
“朕念在董家數代忠良,爲大漢立下汗馬功勞。既然是年幼的孩童之間無知嬉鬧,況且也沒有傷到朕,就且免她死罪——”許久許久,劉弗陵結眉輕舒,冷冽漸緩。
“謝皇上!”一直心懸緊張的董家父子,乍聽之下,慌伏身叩拜。
“素聞大司馬以軍法治家,府規甚嚴,既然是董府的小輩犯錯,不知道該領受什麼樣的家法呢?”劉弗陵卻陰冷地開口。
“孫輩以下犯上,無意中冒犯了皇上,實在是我董嚴家教疏漏,管教失職。老臣謹謝皇上免其死罪,定當以家法嚴懲,罰她五十軍鞭。”董嚴心中明白,皇上在試探他是否會徇私枉法、心軟偏袒。
“皇上——五十軍鞭,完全可以讓一個壯年的將士身亡,用來懲罰一個少女,這就等於治她死罪,求皇上開恩!”一聽父親對蔣何鳳的懲罰這麼嚴重,董紫楓頓時面色蒼白,急忙向皇上求情。
“那就三十吧,朕相信大司馬一定會秉公執法的。此事就算是得了一個教訓,朕也不希望日後再受到類似的驚嚇。你們先回去吧。”劉弗陵見董紫楓懇求,不得不有所顧忌。
父子只能拜謝聖恩,既已如此,無奈退出。
“等一下,那天在你們府中,一位捨身救駕的女子,不知是何人?”
父子二人剛剛走到門口,卻被劉弗陵叫住。
董紫楓迷惑,他當時一心關注着皇上的安危,對於如意的表現一點也沒有注意。
董嚴想了一想,如意的父親是被皇上革職充軍的罪臣,三年前她剛剛十五歲,即將流落街頭。當時覺得她可憐,才同意她的姑姑——董家三夫人收養。
“是老臣三媳孃家侄女,名喚如意。她的父親——”他如實稟告。
“如意,如意——呵,朕打算好好賞賜她。”劉弗陵對董嚴後面的話卻不感興趣,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口中不禁呢喃,揮手示意二人離去。
父子面面相覷,董紫楓卻驟生不祥之感。
大司馬府,展園內院。
蔣何鳳被反縛着雙手,站在湖邊一處平臺上,衆多主僕圈圍在對面,靜靜等待着。
董嚴帶着四個兒子,以及女眷孫輩走了過來,老管家雙手捧着一面銀托盤跟在身後。
銀盤上放着的是一條以純金爲手柄,長及數丈的皮鞭,通體粗硬黑實閃閃發亮。
董嚴執起金柄,揮揚手臂輕輕一甩,丈餘長的皮鞭,立刻如活生生的靈蛇出洞一般揚起,劃破空氣、撻擊地面,響震全院的鞭聲令人戰慄發冷。
“她既然是由你撫養,這三十軍鞭就由你親自刑罰。”董嚴轉過身神色凝然地對董紫楓說,然後把鞭子遞給他。
董紫楓木然接過軍鞭,雖然對於蔣何鳳闖的禍,心中也感到憤恨異常,卻不忍心給她這麼嚴厲的懲罰。
目睹父親威嚴的神情,他知道不容改變。於是隻手一揮,抖開長鞭,衝着蔣何鳳抽下一鞭。
引起周圍女眷一聲驚呼,蔣何鳳白晰的頸項立即多了一道血印,素白的衣衫裂開了一道口子,從裡面滲出了殷紅。
董紫楓手下真的沒有留情。
刺痛沒有令蔣何鳳屈服,她依然仰首獨立,怒目相向。
董紫楓被她的倔強激怒,心中默默低吼:求饒吧,爲什麼不求饒?只要你開口求饒,我可以減輕你所受的痛苦。手中長鞭再次揚出,又是一陣驚呼。
蔣何鳳被巨大的衝力抽得一個趔趄,幾欲摔倒,忍住疼痛,依然挺直了腰背。
“姐姐,姐姐——”聽見疏俐帶着痛心的哭喊。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流着滿臉的淚水,掙脫僕人的牽扯,跑到董紫楓身邊,抱着他的雙腿哭求:“叔叔,饒了我姐姐吧,求您饒了她吧——”
他一聲聲叩求驚得董紫楓心肉撕裂,手握長鞭的右臂開始顫抖。他擡眼凝視受傷的蔣何鳳,她怨怒卻依舊傲然的目光,像一把利刃斬斷他殘存的憐惜。
“把他帶走——”董紫楓被她的不屈激怒,一聲低喝。
家僕只好上前把疏俐拖走,董紫楓臉色冰冷,一氣之下揚手接連抽出數鞭。頓時,長鞭舞動飛撻,撕扯起豔紅的碎布,如落花般飄散——蔣何鳳全身裙服碎裂,鞭痕累累,滲出鮮血。
董紫楓竟如一隻被激怒的餓獅,不顧一切再次揚鞭。圍觀的人羣中,一些心軟的女眷,經不住這慘不忍睹的場面,紛紛別過頭去,再不忍看。或者捂住耳朵,不讓可怖的鞭聲再進入耳裡。
“四叔,手下留情呀。”突然人羣中站出一位俊秀年輕的男子,擋在蔣何鳳身前,向董紫楓乞求。
董紫楓俊朗的輪廓因痛苦而扭曲,雙目幾乎失控般噴出怒火,向着求情的董晟低吼:“你給我讓開!”
“四叔,她還是個孩子,又身爲女子,你這樣會打死她的。”董晟妄圖說服他。
“我再說一次,你給我讓開。”董紫楓的表情不容反駁。
“你要打就打我吧!”董晟堅定不移地擋在蔣何鳳前面向董紫楓表示。
衆人驚露詫異神色。
董紫楓手腕一轉,長鞭捲起董晟,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將他甩至一邊,然後手起鞭落,蔣何鳳身上再次被烙下一道鞭痕。
血已浸溼她的衣衫,皮膚有火灼般的疼痛。即使遍佈全身的痛感,使得她久久擡不起頭來,但這些都不比不上內心的痛楚,這一鞭鞭嚴重創擊她的自尊與驕傲,滿心的絕望與悽楚。
想着家破人亡,寄於仇人籬下,自己認賊作父,卻無法爲親父報仇。
她頹敗地飄逸目光,在人羣中最後凝視了疏俐一眼。突然拼盡全部力氣,向着湖邊狂奔,在衆人尚未反應過來,縱身跳入冰冷的湖水中。
整個場面在一片驚呼聲中定住,空氣也彷彿凝結。
“鳳兒——”董紫楓突然一聲怒吼,幾乎是咆哮着跳起來,躍身飛向湖水,潛入蔣何鳳落水之處。
湖水因爲天氣嚴寒,有些部分仍然結着一層薄冰。在兩人先後激漾起的波浪上,漂浮着破碎的殘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