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太熱,茶葉太苦,他雖口乾舌燥,但在喝了第一口後,已經沒了喝第二口的興趣。
茶客喝了兩口茶水,放下了茶盞,與董紫楓點了點頭,大袖如雲的走出了茶桌,到了掌櫃的櫃檯前,出手闊綽的結了茶錢,氣定神閒的走出了茶鋪,逆流而上。
舒州城,位於大賀東南方,臨靠海域,貧窮的百姓多是打漁或者在碼頭做勞苦力爲生,有錢的則是組織商隊大造船隻漂洋過海賺取暴利,耕田種地的百姓靠天吃飯,他們是靠海吃飯,比之天,波瀾壯闊的海更要幻變,這每三年一次的水災,便就給了這一方百姓帶來了無盡的災難。
可這裡依舊還是大賀第三繁榮的州郡,因爲這裡是快速致富的天堂,這裡有許多的一夜暴富的傳說,這裡最多的就是這樣的傳說,有人豁出性命漂洋過海,將手中貨物十倍百倍的販賣,靠此腰纏萬貫成爲暴發戶,有人也因爲大海幻變帶來的災難而葬身海底,但比之這些可憐人,更多人的目光都只是集中在了那些傳說之上,人的慾望是無窮的,更多的人願意相信命運會對自己眷顧,自己的運氣會十分之好,絕對不會像那些可憐人一樣死無全屍。
所以,這裡的商隊來往不絕,船隻千帆競發,若是沒有這一場水災,現在舒州應該這是繁榮之時。
蔣何鳳沒能看到那個千帆競發的碼頭,只看到了一堆廢墟,這是海水退去之後留下來的,從樑柱上的紅漆與這些木頭的堆積高度可以看出,這裡原來有一座豪宅。
滿目瘡痍,遍地廢墟,逆流進入舒州的蔣何鳳沒能看到舒州的繁華,只看到了這一堆又一堆的廢墟,比之她一路看到的難民,舒州城中的難民少了很多,大多都被官府收容在了臨時搭建的棚子裡,鮮少有到外頭來走動,廢墟之上有衙役官差在整理着,這些多是已經無主的東西,若是找出了值錢的東西可收入官府倉庫,若是沒有值錢的東西廢墟就會在這裡留着腐爛直到大海平息百姓再一次開始興建家園。
由於這裡水災頻發,房屋多是有石頭堆砌而成,這是離着海較遠的地方,在靠着海近的那一圈,都是石頭砌成的碉堡。
但是,就算是石頭也抵禦不了這海嘯。
沒了晉王這個高貴的身份,董紫楓與蔣何鳳在舒州里行走得十分順暢,就算遇着了衙役,也沒有人會上前搭理這兩個難民。
在董紫楓離開了茶鋪之後,在進入舒州之前的官道上的轉角處與蔣何鳳匯合,之後就進入了舒州,進入舒州的時候正是下午,陰沉的天色看着隨時都會有一場瓢潑大雨潑下來,實則在這幾日,舒州城下了好幾場雨。
鹹溼的海風從東南的海面吹來,陰沉的天空就像是一張俯視大地,呼嘯而過的海風如泣如訴,幾滴鹹溼的雨水,隨之一聲轟隆的雷聲落了下來。
走在泥濘的道路上,董紫楓與蔣何鳳都沒有打傘,小雨瀝瀝,大風猖獗。
到不是他們有着詩情畫意的閒情雅緻,只是因爲四處都是廢墟,他們找不到避雨之所。
“舒州近乎三分之二的房屋被摧毀,比之往年都要嚴重,百姓流離失所,朝廷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啊!”
好在頭頂的蒼天還是有幾分悲憫之心,雖頭頂轟雷陣陣,落下的雨點卻是十分之小。
董紫楓頭頂用一根木簪固定的髮髻已經被風吹散,被雨水打溼的黑髮垂在身後身前,單薄破舊的麻布衣貼在他的身上,像極了一個落難的王子。
蔣何鳳這時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現在的她頭髮全溼,披散如癲,身上的麻布衣在被淋溼之後愈發的沉重,讓她每擡起一步都只覺得有如數十斤之重。
他們現在正朝着舒州那三分之一沒有被摧毀的建築走去,那裡是舒州百姓最後的避難所。
所有的百姓,都集中在此。
舒州百姓的分佈與其他的地方並不相同,不需要靠地吃飯的他們不靠着土地分佈,他們都集中在一處。
舒州的百姓已經出走的了大半,現在留在舒州城內的,一些是身份無憂加上家產頗豐無法轉移,一些則是一條賤命根本無法轉移職能等着官府收容朝廷接濟。
“舒州城的百姓,比之別的州郡的百姓向來更頑強,這是刻在他們骨子裡的!”董紫楓將腳底下厚厚的黃泥蹭在一塊青石上,腳步也彷彿輕鬆了不少。
經歷無數次災難還能維持舒州的繁榮,除了頑強,還有人的慾望。
海嘯的威力蔣何鳳見識過無數次,摧枯拉朽,可以毀滅一切。這些亂世這些廢墟,都是證明。
人從來不能超脫自然,人勝不過天。
上天的悲憫似乎已經到了盡頭,瀝瀝下了許久的小雨,在一聲轟隆的雷聲響過一道紫色閃電劃過天際之後,一場大雨終於開始嘩啦啦的下了起來。
磅礴的大雨瞬間模糊了幾人的視線,雖沒有避雨之處,但他們需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避雨之處,雨中的董紫楓與蔣何鳳開始狂奔,身上粗糙的麻布衣貼合着身軀,腳底的千層底布鞋沾着厚厚的黃泥拖着他們的腳步,十一在前頭帶路,用最快的時間找到了一處可避雨的地方。
這是一處還未被徹底摧毀可已經是近乎分崩離析的石屋。
石頭架着石頭,留下了一些空隙,可以容人。
頭頂有物遮擋,風雨盡在眼前,卻已經與自己是兩個世界,蔣何鳳將額前溼漉滴水的發撩在一側,用手提起了沉重的衣角,用力一扭,便就有有水如流而下。
“若是這雨一日不停,今日就別想回去了!”淋雨固然瀟灑,可若是在現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感染的風寒可是十分要命的,現在的董紫楓蔣何鳳只是平民。
“舒州百姓倒是團結,官吏也團結,世家也團結,只可惜都他們的團結都不在一處,他們都只爲自己的利益團結,他們的利益相處衝突,現在張閣老想改變這一情況,也不知道那些難民是如何做。”董紫楓邊說着邊在懷裡掏出了一物,那是一塊藍色碎花布,樣式普通,但卻質地光滑,像是包裹着什麼東西,董紫楓將其打開看了一眼,見並沒有被打溼,便就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他此行的目的有三。
一是得到更多的民心得到更多的百姓支持,二是得到舒州的支持,三是能給太子使些小絆子。
舒州是大賀第三繁榮之州郡,洛陽他已經取得了三大家的支持,若是能取得舒州這些世家的支持,那日頭這些世家便會有源源不斷的供給給自己,讓自己去結黨營私。
這本冊子,是他得到舒州支持的根本,也是給太子添堵的根本。
“誰能讓他們吃飽飯,能重新他們建立起他們自己的家園,難民就會支持誰,往日舒州百姓的在災後重建,一是靠朝廷,二就是靠這些世家,你都已經有了這本冊子,還要裝扮成難民,實在是多此一舉!”在董紫楓打開那塊碎花布翻開冊子的時候,蔣何鳳看到了這裡頭寫的東西。
比之說這些虛妄的話,她還不如想想現在的切身利益,現在他們是難民,吃飯生活都是一個問題,有官府臨時搭建的棚子,可環境之差可想而知,有官府施粥,但能不能吃飽肚子也可想而知,蔣何鳳能過這樣的生活,可不代表她會喜歡這樣的生活,能吃山珍海味誰會去吃野菜,除非是腦子進水了!
“我還差一樣東西。”董紫楓將東西收到懷裡,也開始整理起了自己的衣衫與溼發。
“什麼東西!”
蔣何鳳好奇的問。
“舒州第一世家齊家傾塌,然後我拿到一樣東西就行了!”
“以舒州的繁榮,第一世家又豈是那麼容易倒下的。”
就是天子想讓顏家滅亡也用了那麼長的時間,他想讓舒州第一世家傾塌又豈是那麼容易。
“當然不是我,有王家李家蔣家在,這不是問題!”
董紫楓信心滿滿胸有成竹,齊家在舒州是第一,但在王家李家蔣家眼裡,卻是大象眼裡的猴子,舒州繁華位列第三,但第三與第一之間的差距,卻就遠不是這多出來的兩橫可以說明。
有王家李家蔣家,董紫楓是該有這樣的信心,蔣何鳳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疑惑,開始對這場大雨犯愁了。
她自進入舒州之後還沒有吃東西,現在已經是一下午快過去了,若是今夜還不能走,今日一日都不可能吃到東西了。
“這雨下不了多久,舒州多雨潮溼,現在又是這個時節,海水已經退了,這也不過是海嘯之後的積水,下過了就要放晴了!”
董紫楓明白她的擔憂是爲何,將衣服的水擰乾,沉重的衣物變輕了不少,這樣的生活他還是第一次經歷,但他比已經有了兩年經歷的蔣何鳳更能接受這種生活,因爲他需要用生活來隱藏自己的身份,而蔣何鳳不需要。
“至少今夜是等不到放晴了!”
蔣何鳳無比消極,多日舟車勞頓下的臉頰已經消瘦了一圈,好不容易在洛陽養出來的白皙皮膚也開始有些不健康的蠟黃了,寬大的衣衫貼合在她的身體上,讓她看着更是嬌小可憐。
董紫楓吸了吸鼻子收回了目光,同她一起看着眼前的朦朧煙雨,心中惱意漸散。
寒意襲入已經接近坍塌的石屋裡,惹得樊素噴嚏聲不止,這一場寒雨若是再不停息,今夜的他們可是連個生火的地方都沒有,雨水已經開始倒流進入了石屋,十一給每人搬來了一塊石頭墊腳,才能暫時的脫離雨水侵襲。
緊攏着雙臂,溼漉的衣衫加重了涼風寒意,從已經只有兩堵牆頭頂瓦的石屋兩頭灌進來的涼風讓五人都是面色鐵青,樊素那一聲聲頗有節奏感越發厲害的噴嚏聲,更是讓諸人都是憂心忡忡。
頭頂電閃雷鳴,如同蒼天之咆哮響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