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如瘋了一般衝出桃林,歇斯底里地呼喊:“來人——快來人——救命呀,快點來人,救救他吧——”
董紫楓的臥室裡,他一直沉沉地昏睡。已經三天了,依然沒有醒來。
大夫說傷口並非致命,如果再偏移半寸,就真的迴天乏力了。而是因爲他失血過多,只能靠他的意志來堅持,若熬的過去,應該會沒事。
三天來,所有的人都曾輪流守在董紫楓牀前,惟獨不見蔣何鳳。
因爲此時,她被關在董府的石牢裡。是她主動向大司馬交代罪行,承認是她刺傷了董紫楓。可是無論別人怎麼質問和請求,她始終不肯說出,刺傷董紫楓的理由。
看到愛子被刺成重傷,幾乎喪命,大司馬憤怒地下令將她關押,等候發落。
皇帝允許的假期已經結束,出擊匈奴的大軍整裝待發,等待着他們的將領揮師出征。無奈之下大司馬親自進宮面見皇上。
“啓稟皇上,老臣的兒子董紫楓,幾天前不幸被刺傷,至今昏迷不醒,無法前赴戰場。懇請皇上允許,改派長子爲大軍統帥,與匈奴決戰。”不愧是忠良臣子,實話實說,不敢有絲毫隱瞞。
“什麼?你是說,展將軍被人刺傷?朕沒有聽錯吧?”皇帝震驚不已。
已被冊封爲麗妃的如意,侍侯在皇帝身側,聽見董紫楓被刺傷,娟秀的臉龐瞬間慘白無色。
“是什麼人敢刺傷董將軍?”她輕輕地走近,不動聲色地問.“是他所收養的一位友人的女兒。”忠臣一定要這麼老實嗎?
“什麼?又是她?上次暗傷馬腿,害朕差點被誤傷的那個女孩?”皇帝驚訝地詢問。
“正是!”董嚴頷首應承。
“混帳!上一次調皮搗亂險些釀成大禍,朕輕易就原諒了她。這次居然又刺傷了展將軍。這個女子究竟是什麼人?”皇帝面色鐵灰,語氣非常地不悅。
“是董紫楓從關外帶回的一個孤兒,據說是西域人氏。”董嚴回答。
“展將軍是否有生命危險?有沒有讓宮中的御醫去看看?”皇帝首要關心的是董紫楓的安危。
“回稟皇上,展兒因失血過多,尚處於昏迷之中。老臣此來一是向皇上請罪,二是請求皇上更換將領。”
“臨陣易帥,乃兵家大忌。這展將軍一傷,即使換做董擴將軍統帥,難免會影響士氣。”皇帝略微沉思了一下才說。
“可是三軍不可無帥。既然皇上已決定與匈奴一戰,切不可延誤戰機呀。”董嚴深知匈奴人也並非軟弱之輩。
皇帝一時想不出辦法,如意掛着一幅善解君意的笑容,向他提議。
“皇上,臣妾覺得這個女孩簡直就是一個災星。不如同意匈奴的和親,將她封爲公主,嫁給單于算了。”
皇帝正苦於無計可施,饒有興致地思忖着愛妃的提議:“這就怪了,勸朕拒絕和親,主戰的是你。如今勸朕和親,主和的也是你。不過,這個提議真是不錯,看來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了。不如將災星嫁到匈奴,讓他們去倒黴吧——”
“皇上——”董嚴想要發表自己的看法,卻被皇帝打斷。
“大司馬,日前你和展將軍,不是都勸朕同意和親嗎?好了,不用再多說了,朕已決定就這麼辦了。哈哈——愛妃,你可是替朕解決了一個難題哦。”
笑聲中,董嚴眸中閃過一絲惶恐:皇上如此寵幸如意,而她居然有臨朝干政之嫌,這,當是大事不妙啊。
“大夫說只是失血過多,四叔身體一直很強壯,他一定可以挺過來的。”董晟無奈地搖頭,看見蔣何鳳失望頹敗地攤倒。他很是心疼,隔着欄杆抓住她冰涼的小手,安慰她。
“可是,都已經過去三天了,他都沒有醒來。究竟怎麼樣了?”蔣何鳳緊緊攥起手,猶如她此刻揪痛的心。
“蔣何鳳,別擔心!相信四叔一定會沒事的。”董晟低頭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飯菜,沒有動過的痕跡,知道她仍然沒有吃飯。
“蔣何鳳,你吃點東西吧,你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了。這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董晟一邊說着,從竹籃裡端出一盤盤,精製的菜餚和點心,“看,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我特意吩咐廚房爲你準備的。”
“晟哥,謝謝你。我真的不想吃,叔叔一天不醒,我一天都不會吃東西。”她目光空洞地搖頭。
“你這又何必呢?四叔醒來的時候,也希望看見你好好的呀。”董晟探出手,撫住她微微顫抖的肩。
“我擔心他不會原諒我。”蔣何鳳含着淚請求,“晟哥,我想見叔叔,你幫我求求爺爺好嗎?求爺爺放我出去,見叔叔一面,我要見他——”
“我幫你,我去求爺爺,我一定幫你!”董晟被她哀求的眼淚哭得心酸,只好答應。
看着他急忙離去的背影,蔣何鳳不覺失聲痛哭。
董紫楓臥室,董擴、懷樹及丫鬟僕人守在一起。
董嚴推門而入,看見愛子依然毫無意識地躺在牀上,心中不覺一軟,黑沉的雙眸蘊起一片薄霧。
“展兒依然沒有醒來?”他向着衆人詢問。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大家都無奈地搖頭。
董晟急匆匆推開房門,衝着董嚴而來:“爺爺,蔣何鳳一直在哀求,她想見見四叔。您答應讓她出來見見吧。她真的在苦苦哀求。”
“好,就讓她來見最後一面。”董嚴輕捻花白的鬚眉,落目頷首。
得到董嚴的許諾,董晟飛快地衝出房間,他要帶蔣何鳳出來。可是他竟沒有聽出爺爺話中的含義。
片刻之後,董晟帶着蔣何鳳來到董紫楓牀前。憔悴的蔣何鳳悔恨地跪伏在牀沿,雙手握住董紫楓的手臂,含淚呼喊。
“叔叔,叔叔——你醒來啊,鳳兒錯了,鳳兒知道錯了,求你醒來吧。求求你——”自責、悔恨的情緒從心底向四處擴散。
董紫楓依然無動於衷,細細淺淺的呼吸,像是隨時都會中止。
衆人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傷害董紫楓,雖爲她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感到憤怒,但此刻又見她,撕心裂肺地哭求,真是很想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叔叔,你對鳳兒那麼好,鳳兒卻恩將仇報,還是傷害了你。鳳兒對不起你——”一時難以剋制激昂的情緒,淚傾滿面。
董嚴的眉頭緊蹙着,若有所思,再仔細觀察蔣何鳳的眉目,愈加驗證了他心中一個大膽的猜測:這個女孩太像沙青屏了。他的心也差點跟着停止跳動。
“叔叔,你醒醒呀!你說過,無論鳳兒犯下什麼過錯,你都會原諒我,都不會拋棄我的。”蔣何鳳無望地哀求哭訴,聲音漸漸哽咽:“叔叔,如果你死了,鳳兒會陪你一起的——你說過我們要不離不棄……”
自那晚她捅出一刀,卻又後悔萬分。向董嚴坦白罪行,被關在地牢之後,她時時備受愧疚的煎熬,幾乎水米未進。此時又心痛地柔腸寸斷,感到胸口竄起陣陣刺痛,哭得聲嘶力竭。體力漸漸不支,淚水迷濛了雙眼,視線中靜躺的董紫楓,也開始模糊起來。意識幻成一片空白——在她身體軟軟倒地的瞬間,董晟上前將她抱住。一起身,竟發現董紫楓已經睜開雙眼,眸中充滿着冷漠和殘酷的恨意。
董晟相信,董紫楓在蔣何鳳哭訴之時已經甦醒,也聽到了她的聲音,卻不願睜開眼睛看她。於是將蔣何鳳抱至一邊。
家人一擁而上,爲董紫楓的甦醒一片感慨唏噓。
“你打算如何處置兇手?”董嚴立於牀前,故意詢問。
“我不想再見到她了——”董紫楓虛弱地閉闔雙眸,微微搖頭,有些許賭氣的味道。
“恐怕你此後也不會再見到她了,皇上決定封蔣何鳳爲公主,和親匈奴。”董嚴嘆了口氣說。
“爺爺——不行!”此話令衆人錯愕,董晟更是激動,他怎麼捨得蔣何鳳離開。
“這是皇上的決定,我無權更改。”董嚴洞徹一切的黑沉眸光掃過董晟焦急的臉龐,心中當然已經明白。但——負手沉聲說出。
董紫楓緩緩張開的雙瞳中,有一絲不捨稍縱即逝,又被默然和冷酷代替。他雙脣微啓吐出嘶啞的聲音:“我有些話想和爹單獨談,你們都先出去吧——”
衆人退出後,董嚴靠近牀榻,坐上牀沿。痛惜卻又埋怨地,注視最令他驕傲的兒子:“爹知道了,她是沙青屏的女兒,對嗎?”
“爹——”惶恐與震驚,令董紫楓瞪大了雙眼,他的表情證實了董嚴的猜測。
“沒有人可以在你身上,捅進致命一刀,除非你對她毫無防備。”
無須多言,董紫楓明白爹什麼都清楚了。
“她親眼看見我殺了她的父親——樓蘭王,所以她恨我。我受託照顧她姐弟,沒想到她願意留在我身邊,只一心爲了報仇。”他凝然冷語。
“你根本不該帶他們回來,太冒險了。不過,既然皇上打算將她遠嫁,就讓她離開吧。”董嚴對他們之間發生的狀況感到迷惑。
他是真的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般呵護着。而她,卻背叛他的信任,狠狠地致他於死地……讓她離開嗎?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了嗎?不明白爲什麼內心,有一陣酸楚楚侵襲。
“爹,我要去見皇上。帶我去見皇上——”他掙扎着下牀,慌得董嚴大叫:“來人,快來人——”僕人應聲而入。
未央宮昭陽殿,董紫楓被摻扶着叩拜皇帝,得到恩准賜軟墊而坐。一擡頭,董紫楓驚詫地發現,皇上身邊陪侍的王妃,竟是似曾熟悉的女子——如意。此時,她晶瑩的湛眸正死死盯着殿下的董紫楓,帶着怨怒含着憐惜。
皇帝伏身案几,一臉沉重地從展開的竹簡中擡眼:“朕正打算急宣你們父子覲見。這是前方送來的戰報,匈奴人見和親議書,久久不得回覆,認爲已被拒絕。所以又派遣鐵騎侵擾邊防及百姓。朕打算同意他們的和親請求,將公主儘快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