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在洛陽立足,以洛陽的地勢險要與繁華,那裡必將成爲蘇家最重要的一塊地盤,蘇家主將此交託給蘇祿,原因只是因爲蘇祿對晉王有恩,其中意味,蘇祿就算再木訥也可品出五六分了。
晉王當真能敵過當今太子?蘇祿心裡泛起了嘀咕,他見過了晉王,可未見過太子,聽傳言太子乃是十分仁德賢明的人,就算如今晉王得勢,難道還能讓皇上廢了無可挑剔的太子?可蘇家主能如此篤定,又哪裡容得他去猜度。
想了想,他忙應道:“洛陽乃是國都,繁華屬大賀第一,蘇祿從未有過這方面的經驗,怕會辜負了家主的一片好意!”
蘇家主雖搖頭輕笑,但對蘇祿擺出的這副姿態卻是很滿意。“放心,洛陽誰說了算?是王家,李家,蔣家,三大家如今支持誰?是晉王,你與晉王關係好,三大家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等齊家的事了了,你就準備準備去洛陽吧!”
“是!”
蘇家主都已經說了這樣的話,蘇祿怎會眼看着這樣的機會在眼前飄過而不知把握。
他恭敬的躬身行禮,說出了他作爲蘇家人的態度:“蘇祿一定不會辜負家主的期望,一定會讓舒州蘇家在洛陽立足。”
“好,好,好!”想着方纔傳來的齊家內亂的消息,蘇家主臉上的笑容更是舒暢,眼前一場雨霽初晴,舒州黛色山川終顯露在藍天之下,舒州,是該要改天換地了,齊家作威作福百年,也該退下來了。
…………
多日奔走下的董紫楓面容有些憔悴,往日修長的手指在緊握那一支毛筆之後看來更像是竹節一般沒有半點血肉,他寫得很順暢,如天邊流雲,如院外那一條潺潺小溪裡的流水,一氣呵成,一揮而就。
蔣何鳳親自爲這封信打上了火漆,然後交給了十一,十一帶着這封信離去,這封信將穿過千里山川去往洛陽,薄如葉片的信箋,將會成爲一顆炸彈,響在人人自危的洛陽城。
方纔的那一口氣用盡,讓董紫楓的面色蒼白了幾分,樊素很快的端來了一碗蔘湯,董紫楓閉目一口飲盡。
“多謝李兄不遠千里前來爲本王愛妃醫治。”
放下碗,董紫楓毫無預兆出人意料提前的展開了一場本該是和顏悅色的談話。
李庸就一直坐在一旁,如同隱形人一般。
“我與何鳳相交一場,聽到她有病,怎能坐視不理,晉王不必言謝!”李家現在與晉王站在同一條線,晉王乃是李家支持擁護的未來之君,他這個李家少主本該是要帶着萬分的恭敬的,但是李庸卻兵馬沒有像舒州幾位家主一般對董紫楓畢恭畢敬,他很是從容淡定,連着流雲流水從容閒定的動作也並沒有滯凝。
在場的三人都知道各自在表達着什麼。
但誰都沒有去觸碰那個核心話題。
因爲李家還要與董紫楓繼續合作下去。
因爲蔣何鳳還是晉王妃。
“能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李兄如此仁義,怎當不起本王一個謝字,若是李兄如此付出本王都不說一個謝字,那不是顯得本王很是薄情寡義?”
“李庸惶恐!”
李庸氣定神閒,哪裡有惶恐。
董紫楓雍容自若,不見憤怒怨氣。“舒州大局已定,李兄前來,想來是代表着李家,依着你們的看法,此事如何處置纔好啊?”
“齊家已經是大廈將傾,蘇家財勢雄厚,該是取而代之!”
“也只有你們李家說了財勢雄厚,那才真算得是財勢雄厚,自此之後,蘇劉常三家便會在洛陽立足,洛陽可是你們說了算!”
洛陽是國都,自然是天家說了算,董紫楓這話的猜度之意,讓正是用無名指以屋外屋檐落珠的節奏拍打椅子扶手的李庸動作不自覺的慢了兩下,他可以對董紫楓不恭敬,但他不能褻瀆當今皇上。
“天子腳下,這當然是皇上說了算。”
董紫楓霍然一笑,凝神片刻,才擡頭與身側的人說道:“何鳳,你不是說要到外頭走走,我看今日該是不會有雨了,我好不容易得了空閒,要不要讓爲夫陪着你去走走?”
蔣何鳳正不想聽兩人的口舌之爭,立刻點頭。
“李兄一路疲乏,樊素,你服侍李兄好好休息。”
樊素應了一聲是,立刻站到了利用身後。
李庸禮貌的微微一笑,率先一步在樊素的陪同下離去。
他是夫,她是妻,他這個外人實在是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修建得富貴堂皇的府衙後院有一片草甸花圃樹林,因爲這一場連綿幾日的大雨,花圃中的花卉多已經凋零,青草也多在這一場大雨中折腰,也就只有那些蒼天大樹在這一場大雨的洗禮下在陽光中顯得十分的壯實魁梧。
就算是在晉王府的後花園兩人都沒有平心靜氣的走一次,在遠隔洛陽千里之外的舒州,兩人卻是並肩同行走在了一起。
“舒州城一片狼藉,也就只有這府衙的後花園還有這樣的幽靜了!”現在知州不在,一干知縣多半被打入牢獄,這府衙如何能不幽靜。
“外頭百姓蒙難苦不堪言,你這堂堂欽差卻氣定神閒的在遊園,若是傳了……”
董紫楓高亢乾硬的兩聲乾咳強行打斷了她的話:“一個女兒家,能不能不要老是將國家大事掛在最邊上,要潑冷水也就罷了,還偏偏要潑在我興致正濃的時候。”
他話裡不加掩飾的怒意帶着幾分嬌慣與無奈的味道,蔣何鳳也是往常與他這般相處習慣了,一時也沒能轉換過來,自覺自己這話確實是掃興煞景緻,她尷尬的也是乾咳了兩聲。
雨霽初晴的後花園百花摧折,努力的調節着自己情緒的蔣何鳳董紫楓兩人緩步在草葉花瓣散落的小徑上,緊閉緘默的嘴脣會偶爾蹦出一句話,但只會帶來更久的沉默,在與百姓相處時董紫楓能拿出萬分的熱情能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但是在蔣何鳳面前,董紫楓這張嘴卻像是灌入了沉重的鉛水,似有千斤重一般。
在涇城軍營在宋將軍面前,蔣何鳳曾對着千軍萬馬揮斥方遒談天說地論陣法,在蔣府晉王府,她也能口若生蓮一般的談論自由,但不管是對於沈客還是對於身側的人,她向來都是十分笨拙的,面對董紫楓,甚至比她面對沈客的時候還要顯得笨拙。
“聽父皇說,我出生的時候也正是雨霽的傍晚,那時候的洛陽,晚霞萬丈,有金光從雲層之中灑出,將皇宮照得宛如鍍了一層黃金一般,那日,我母妃就死在了芳菲宮,爲了生下我,幾乎流盡了身體裡的血。”
沉重的過往像是一張無形的網,束縛在董紫楓的心頭,讓他放慢了腳步,他曾與她說過自己的過去,自己生來就害死了自己的母親,生長之時更是害死了無數人,這些他早已被他塵封的過往,他只想說給她一個人聽。
“何鳳,你可想念涇城?”
正是沉浸在當年那個雨霽傍晚畫面的蔣何鳳默默點了點頭,涇城雖艱苦,雖生死一線,但那個地方畢竟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寬闊的草原,終日呼嘯的狂風,貧窮去樸實的涇城百姓,比之繁華不似人間的洛陽更值得她放在心裡。
撲捉到了那冷漠疏遠的眼神中的一絲期盼,董紫楓陰雲密佈的心坎裡彷彿是照現了一道曙光,儘管這道曙光與他此刻不願提起的一個人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但卻已經照亮了他的心坎。“等舒州的事情一了,我帶你去一趟如何?”
“去涇城?”她霍然擡頭,她知道他現在的處境,他好不容易纔在洛陽有了這樣的聲勢,這個時候的他卻想着去涇城,涇城已經與草原聯盟,那裡已經沒有了立戰功的機會沒有烽火狼煙,涇城是一個偏僻荒涼的小州郡,他去了不是在浪費眼下的時機?
“去涇城!我一直想去看看你這兩年是如何生活的!”他在他信任的那些屬下口中得知過她那兩年的生活,他很想真正的去經歷一番。
“舒州事情一了,張閣老可能就要被定罪,正是你挫敗太子的好機會!”
“反正也已經這麼多年了,也不急在一時,現在就算我將太子變成了廢人,那不可能坐上那個位置,父皇還健壯,現在坐上太子之位,並不是一件好事,再說,父皇不見得會喜歡我聯合三大家整治舒州的舉動啊!”
舒州的天是晴了,他的天卻從未晴過,他不得不借助三大家的勢力來壯大自己,可他的父皇卻不會喜歡他這種忤逆式的壯大。
“這個時候去涇城,可有點不太是時候,這個時候的涇城,應該已經是枯草遍地,難見到那一片遼闊無邊的青色海浪了!”
“北面冷得快,現在這個時候已經就已經是秋風似鐮刀了,再等一段時日,今年的第一場雪就要落下來了,咱們不去看草原,咱們去看雪!”
董紫楓偏頭一笑,後脖子衣領上那幾根散落的黑髮隨着飄起。
去涇城看雪,蔣何鳳眼眸一亮,心裡不由想起了那場改變了自己命運的大雪。
“走吧,我們回去吧!等下汪大人也該回來了,我們在舒州呆的時間,也就只剩三四天了!等到沈客一到,就沒我們什麼事了!”
自那場大雨之後,他們之間生出的那種默契總是能讓他很輕鬆簡單的就明白她一個眼神裡的含意一個動作之後的下一個動作,他知道她已經同意,甚至還知道現在的她在想着一些什麼,所以他提到了沈客。
他知道的她的故事的開端,是一場大雪,他與她的開始,就要踏着這場大雪開始。
要讓她忘記當初的刻骨銘心,就必須要讓她走進當初。
“回去吧!”
她腦子裡一片雪白,那是涇城的那一場雪,那時的她在涇城外的冰天雪地裡等沈客,現在的她在舒州的後花園等沈客,只是這一個等字,卻已經開始變得不一樣了。